蒙恬道:“正是秦王親來。先生還請開門?!?/p>
尉繚在門內(nèi)說道:“吾將朽之人,填溝壑不遠也,何敢勞大王枉顧。吾終無益于大王,大王請回?!?/p>
嬴政隔門言道:“寡人有言,愿先生聽之。今天下苦戰(zhàn),殺伐不休。欲使天下無戰(zhàn),百姓安居,則七國必歸于一統(tǒng),舍此再無他法。七國一統(tǒng),舍我秦不能為之。寡人久欲興仁義之師,一統(tǒng)天下,惜力有未足,羽翼不就,愿先生不棄寡人,有以教之。寡人來請先生,非為寡人一己之私,為天下蒼生也?!?/p>
尉繚冷笑道:“秦軍殘暴嗜血,乃天下共知。長平之戰(zhàn),坑趙軍四十萬人,趙壯者皆死,幾成寡婦之國。伊闕之戰(zhàn),斬韓魏壯士二十四萬。華陽之戰(zhàn),斬首十三萬。其余殺人萬數(shù)以上之戰(zhàn),不可勝數(shù)。莫非,如此秦軍,便是大王所謂仁義之師乎?竊為仁義二字悲之,竊為六國士卒哭之?!?/p>
遭到尉繚不留情面的挖苦,嬴政卻并不生氣,而是動情說道:“先生所著之書,寡人曾終日閱之不倦。先生所云,兵者,兇器也;兵不攻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兵者,所以誅暴亂,禁不義也;兵之所加者,農(nóng)不離其田業(yè),賈不離其肆宅,士大夫不離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親。如此種種,皆讓寡人嘆服再三,并銘記于心,時刻警勉。寡人也自恨當年秦軍殺伐太重,欲遵照先生之論,從今改之。先生也當知,六國勢在必平,寡人愚鈍,自問不能兵不血刃,但立志絕不濫殺一人。今先生神龍出世,遠來咸陽,實乃天賜寡人也。寡人愿得先生之教,起仁義之師,弭天下戰(zhàn)火。此豈非先生向來之宏愿乎?”
門內(nèi)的尉繚,已是老淚縱橫。嬴政啊嬴政,只要你能做到你所說的一半,那我就沒有白來這一趟咸陽。尉繚之所以在隱居數(shù)十年之后,在老邁之年,卻反而挺身而出,前來咸陽,拿他傳奇的一世聲譽冒險,正是因為他意識到,七國的統(tǒng)一在所難免,而那個統(tǒng)一者,極有可能便是年輕的嬴政。他要了解嬴政其人,一旦嬴政符合自己的期望,則接近之,盡量利用自己的力量,影響嬴政的軍事思想,以減少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的殺傷。他的這一片苦心,一腔悲憫,知道的又有幾人?另一方面,尉繚初到咸陽,便欣然接受了蒙恬的邀請,前往蒙府為客,何嘗不是有著他深遠的用意?蒙恬雖然只有十八歲,但秦國的百萬大軍,日后必將掌控在他的手中。足球,要從娃娃抓起。要減少未來六國的傷亡,自然也要從蒙恬這個少年抓起。
良久,尉繚在門內(nèi)道:“臣之義,不參拜。大王能使臣無拜,即可矣。不,即不見也?!?/p>
嬴政大笑,道:“禮豈為先生而設!”
再是良久。門,終于無聲地開啟。而正是這一扇門的艱難打開,讓日后無數(shù)人的性命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