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草知道尚鐵龍出事,對楊壽山講了。楊壽山很著急:“給你幾天假,去照顧他?!?/p>
麥草問:“那樣好嗎?”楊壽山火了:“你渾啊?有什么不好的?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趕快走??!”“那好,我現(xiàn)在就去!”
麥草氣喘吁吁地跑進病房,尚鐵龍?zhí)稍诖采峡吹禁湶?,冷冷地問:“你來干什么?”麥草怨著:“我不能來看你?我還不如一個日本女人?”尚鐵龍不語。
麥草問:“我向壽山請假了,這些日子我來伺候你。”尚鐵龍冷笑:“這兒有護士,誰也不用來伺候,你給我走人!”“鐵龍,你就這么討厭我?”“你在我身邊我不自在,請你也為我著想一下?!丙湶菅劾锖鴾I水,捂著臉跑開了。
麥草回到車間對楊壽山說:“死活不讓我待在那兒?!睏顗凵絼覃湶荩骸八诎吧綗o親無故,你不去照顧誰去?你們畢竟夫妻一場,硬著頭皮也要去?!?/p>
下午,麥草走進病房,見一個小護士正給尚鐵龍接尿,尚鐵龍齜牙咧嘴尿不出來。小護士皺眉:“這可怎么辦?”麥草忙走過去:“我來吧?!?/p>
尚鐵龍問:“你怎么又回來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伺候你幾天。你不是尿不出尿來嗎?我來試試?!丙湶莅涯驂厮瓦M被子底下。尚鐵龍阻擋著:“你這樣我更尿不出來?!?/p>
麥草從床下拖出臉盆,倒進暖瓶里的水,用茶缸舀起,慢慢倒出,嘴里不停地“咝”著。
尚鐵龍雙手在被窩里忙活了一陣子:“好了,尿出來了?!?/p>
麥草說著氣話:“你是誰?中國人民解放軍山東英雄連的連長,裝進棺材里能自己爬出來的鬼,丟了老婆不去找的臭男人,喝醉了酒撒野的無賴,心眼兒比針鼻兒小的孬種!”
尚鐵龍舉起巴掌:“你再胡說我打你!”麥草把臉伸過來:“打呀,給你打呀,你怎么不打了?”尚鐵龍放下手:“不和老娘們兒一般見識?!?/p>
麥草搶白著:“你是沒臉了,理虧了,你不打我打!”麥草“啪”地給尚鐵龍一個耳光,“告訴你,現(xiàn)在解放了,我不怕你了!”尚鐵龍一怔:“你還真敢打我!”
麥草猛訓(xùn):“打的就是你!就打你這倒驢不倒架兒的臭脾氣,打你滿嘴胡說八道的臭毛病,打你扳著驢腚親嘴不知道香臭的臭德行,打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的臭腦子……”尚鐵龍呆呆地聽著她的訓(xùn)斥,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你這瘋婆子,打人還有理了!”
鈴木加代提著飯盒走進病房,看到滿臉怒氣的麥草說:“嫂子,你來了?我來看我們廠長,順便送來他可口的飯菜。”麥草不無譏諷:“你可真關(guān)心你們廠長啊?!薄八粌H是我的廠長,還是我的近鄰,難道不應(yīng)該嗎?”“我說不應(yīng)該了嗎?可別有什么目的。”
鈴木加代換話題:“嫂子,最近你家的貓還到處亂跑嗎?”“咳,不跑了?!薄霸趺蠢蠈嵙耍俊薄鞍淹人ふ哿??!薄鞍?,你家的貓是公貓還是母貓?”“公貓啊?!扁從炯哟粗湶荩骸澳阋欢ǜ沐e了,那是一只母貓!”麥草愣了,沒回上嘴。鈴木加代扭過頭:“廠長,飯要趁熱吃,還想吃什么盡管對我說,我晚上再來看你?!闭f罷,扭著腰肢走出病房。
麥草看著她的背影:“臭美,小心把屁股扭兩瓣了!”
尚鐵龍沒在醫(yī)院待多久,硬是出院了,腿上打的石膏沒去掉,走路得用拐杖。
這天午休時,姜德久掏出鴛鴦板,一陣叮當(dāng)響,眉飛色舞地給大家說山東快書:
閑言碎語不要講,說一說山東好漢武二郎……
大伙端著飯盒圍攏來。尚鐵龍拄著拐杖走進車間,誰也沒注意。姜德久繼續(xù)表演:
……孫二娘背著武松往前走,忽然間,咦?覺得背后有個東西頂?shù)没?。什么東西這么硬,熱乎乎的硬邦邦……
大伙笑了。姜德久正說得熱鬧,一根棍子頂在他屁股后。姜德久說:“咦?真有個東西頂?shù)没拧!北娙舜笮Α戮靡换仡^,見是尚鐵龍用拐杖頂著他,尷尬地笑了:“廠長出院了?怎么也不說一聲?”
尚鐵龍罵道:“是不是又說黃段子了?”姜德久叫屈:“哪個廟里沒有屈死的鬼?我正準備把趙金鳳的先進事跡編成山東快書呢?!崩狭置Υ鹪挘骸皩Γ麆偛攀菬嵘?,說個小段?!?/p>
尚鐵龍問:“趙金鳳是一分廠的,你跟著忙活什么?”姜德久解釋:“廠工會要求一分廠整理趙金鳳的材料,楊廠長說他們?nèi)鄙俟P桿子,把我推薦上去了。我和工會的人商量,把小趙的事跡編一段山東快書,公司文藝匯演的時候拿出去。”尚鐵龍點頭:“嗯,這主意不錯,抽空采訪一下趙金鳳,好好干?!?/p>
當(dāng)天吃過晚飯,姜德久來到趙金鳳家和她商量采訪她的事,趙金鳳挺不好意思。姜德久催著:“你謙虛是你的事,工會把任務(wù)交給我了,我得完成任務(wù)啊,就說說吧。”
趙金鳳想了想,就從她進廠以后,建立起金鳳倉庫的事說起。她是解放前進的廠,解放鞍鋼的時候,她和一些男同志一起當(dāng)護廠隊員,把行李扛到廠里,豁上命保護設(shè)備不被國民黨破壞。當(dāng)時,有一個排的國民黨軍隊包圍了三號高爐,要往爐口里填炸藥炸毀,金鳳死死地趴在爐口,說,你們要是炸高爐,先把我炸了!護廠隊的工人也都紅了眼,要和敵人拼命。眼看就要發(fā)生血案,有個國民黨軍官站出來阻止了這起破壞,保住了高爐,這個人就是楊壽山。解放后,孟泰師傅調(diào)到鞍鋼,金鳳看他帶領(lǐng)大家把日偽時期遺留下來的廢鐵堆翻了個遍,建成孟泰倉庫,她也帶領(lǐng)一些女職工建起了倉庫,大家給起了個名,叫金鳳倉庫。
姜德久聽著,不停地點著頭,不停地在小本上記著。趙金鳳停了一下:“你還想問什么?”
姜德久抬頭看金鳳:“我不好意思開口,說出來你可別生氣?!薄坝惺裁纯缮鷼獾?,說吧?!苯戮么笾懽樱骸澳呛?,你對愛情是怎么理解的?”趙金鳳臉一紅:“你說些什么呀!”
姜德久深情地看著眼前的姑娘:“這個都屬于采訪范圍,英雄也有愛情。你想找什么樣的?英俊瀟灑的?高大魁梧的?老實巴交的?憨厚樸實的?或者,大體上像我這樣的?”
趙金鳳驚訝地望著他問:“你今晚到底是來干啥的?”姜德久忙辯解:“采訪呀,我真佩服你,你是我學(xué)習(xí)的榜樣?!苯瘌P臉上飛起紅霞,充滿柔情地看著姜德久,什么話也沒說。
早晨,幸福大院的人起床后正在洗漱,姜德久敲著鴛鴦板,說起了山東快書:
東風(fēng)吹,紅旗揚,十里鞍鋼好氣象。龍騰虎躍精神抖,鋼花飛濺煉鋼忙。今天不把別的表,表一表鞍鋼飛出的金鳳凰。(白),那個人問了,金鳳凰?哪里來的金鳳凰?你別急,你別忙,聽我仔細對你講。鞍鋼有個一分廠,趙金鳳就是這只金鳳凰。趙金鳳,今年剛剛二十五,個頭不高精神爽。圓臉盤,大眼睛,一條大辮子粗又長……
趙金鳳正在梳洗,聽到院子里的動靜,走到門口,看到姜德久有聲有色的表演,笑了。大院里的鄰居們笑著對她指指點點,蹺起大拇指。趙金鳳羞澀地趕緊扭身回屋。
樂天嬸站在院里喊:“德久,別唱了,唱得大家都忘了做飯了。”姜德久笑:“再叫唱我也唱不出來了,昨晚就編到這里?!?/p>
楊壽山告訴麥草,中央為了支持鞍鋼建設(shè),分派給鞍鋼一批地方干部,明天要他到南方去接收這批干部,時間大約要一個多月。楊壽山提醒:“尚鐵龍腿傷得不輕,現(xiàn)在還拄著拐,這些日子你要抽空好好照顧他?!丙湶莶徽Z。
楊壽山解釋:“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心里就沒有別的想法?”楊壽山進一步表白:“我會有什么想法?他一個人不容易,革命了半輩子,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我什么都有了,可他什么也沒有,這不公平。一想起這些,我心里就不好受?!?/p>
尚鐵龍正拖著一條腿在廚房做早飯,麥草手里拿著個包,推門而入。尚鐵龍皺著眉頭:“你怎么又來了?不是說我不用你操心嗎?”麥草不說話,放下手里的包,把尚鐵龍推出廚房,系上圍裙,默默地替他做飯。
麥草收拾著零亂的家,嘴里嘟囔著:“簡直成狗窩了!”她把飯收拾上飯桌,解下圍裙要走。尚鐵龍喊:“你還沒吃吧?不嫌棄就一起吃?!薄凹依镩T兒還等著我回去吃呢?!苯鸹⒖熳炜焱龋骸皨專闩阒业?,我下去和妹妹一起吃?!睕]等到大人允許,飛跑下樓。
尚鐵龍一瞅麥草:“還愣著干什么?吃呀。”兩人坐下,默默吃著飯,誰也不說話。
停了一陣子,麥草終于放話:“成個家吧,那樣大家心里都好受些。”尚鐵龍嘆口氣:“我真該成個家了。”“你要個什么樣的,我?guī)湍阏摇!薄安挥媚悴傩模倚睦镉袀€人了。”
麥草問:“你說是加代嗎?”尚鐵龍沒說話,眼睛中有了肯定。麥草提醒:“她是日本人,你心里能過得去嗎?”尚鐵龍?zhí)托母C子:“走一步看一步吧,找一個稱心的,哪那么容易!”
尚鐵龍問:“老楊呢?”“出差了,剛走,到南方去接收干部?!鄙需F龍說:“你趕緊給我走!”“你這是干什么?”“我不想聽別人說三道四!”麥草走了。尚鐵龍拿起麥草扔下的包裹,打開一看,是一條棉褲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