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教室,就望見阿嘎和蘇拉兩孩子圍在黑板上用粉筆畫畫。他倆組合畫一面唐卡,阿嘎畫藍天白云,蘇拉孩子畫佛像。都一筆一劃,認真細致。
我朝他倆搖手鈴。蘇拉很自覺地坐到位子上去,阿嘎有些可惜地開始擦黑板。在粉筆灰的揚塵中,我望教室,發(fā)現(xiàn)有幾個孩子不在座位上。小尺呷,米拉,還有幾個平時對小尺呷充滿崇拜的娃娃。蘇拉站起身匯報,“老師,剛才您上樓后小尺呷帶幾個同學(xué)上操場了,肯定是玩得兇了,聽不到鈴聲吧?!?/p>
“好,同學(xué)們,你們先看書?!蔽艺泻羲麄?,抽身往操場去。
操場上卻沒有一個孩子!
小尺呷呢?我四下尋望。院子里,碉樓外,操場下方,更遠的土豆地里,都不見人影。
難道他們下河去了?我抽身爬上操場旁的柴垛,站在頂端望河邊。卻發(fā)現(xiàn)小尺呷帶上米拉等孩子已經(jīng)趟過河水淺灘,在拼命往雪山那邊的草原跑。
這些孩子,跑那么遠做什么,馬上就要上課……我心下思量,突然一身驚汗,他們這是在集體逃跑吧!
我慌忙跳下柴垛往小河里追趕。
“小尺呷!小尺呷!你們回來……”我扯開嗓門喊,一邊捂著胸口奔跑。但是來不及,孩子們跑得遠,海拔有些高,我心情焦急,跑的又猛,高原稀薄的氧氣實在供應(yīng)不上我急速的呼吸,一下肺活量跟不上快速跳動的心臟。我用手緊緊按住心窩,氣喘吁吁。孩子們卻是越跑越遠。
我拖著腳步癱倒在河壩旁的核桃樹上,再喊不出聲,也跑不動。前方,孩子們卻是一副義無反顧的架勢,頭也不回,小小的身子,先是一個一個,后來變成一點一點,爬上小河,游向遠方的草原去。
學(xué)校里阿嘎已經(jīng)遁著我的叫喊聲追過來,拽上我的列瑪只跟后招呼,“老師!老師您騎馬吧。不騎馬您根本趕不上小尺呷!快點騎馬!”
看到列瑪,我頓時又來了精神。像是氧氣也如列瑪那樣地,撲面而來,叫我一口氣彈起身,一步跨上馬去。
有了列瑪,我很快追上草原。小尺呷回頭,見我追趕他,兩只小腳像兩個轉(zhuǎn)動的風(fēng)車葉子,跑得連在一起。
“小尺呷!你停下!你要帶娃娃們上哪里去!”
小尺呷邊跑邊憤懣不已,頭也不回?!拔乙丶?!”
“好!你回家!你是有家可回!那你一個人回去,別帶這么多娃娃跟你一路回你家哇!”
有兩個娃娃在我的這個聲音里止步了,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是沒有家的。跟著小尺呷跑,往哪里跑?是要陪著小尺呷回家嗎?
小尺呷也突然收住腳步,他也才發(fā)現(xiàn),帶上這么多孩子跑,即使跑回自家?guī)づ?,阿媽有能力養(yǎng)活嗎?自己都是養(yǎng)不活被帶出來的。
我急忙滾下馬,孩子們一個個不知所措地站在草地上,眼神慌張茫然。
“你們?yōu)槭裁匆S小尺呷跑?他說的什么你們要跟隨他跑?”我朝孩子們叫。
米拉戰(zhàn)戰(zhàn)兢兢,結(jié)巴道,“小,小尺呷說,這個學(xué)知識太沒意思了,地上也不能坐,大便也不能拉,還要天天背,背書學(xué)字……”
“是這樣嗎米拉?小尺呷說的都是對的?你也認為坐在地上是對的?把大便拉在門口是對的?那都是老師錯了?老師教你們讀書識字,教你們講究衛(wèi)生,都是錯的?”
米拉再無法回答問題,一下哭起來。
“哭什么哭!都給我回去!”我站在草地上黑著臉,“天馬上就要黑了,如果不想進那個叢林喂狼的,都給我回去!”
蔣央,我想我此刻一點也不溫柔。孩子們從未見過我這個模樣,都有點震驚。然后是害怕、怯畏。然后米拉開始轉(zhuǎn)身往回走,別的孩子相繼跟上他。小尺呷卻強硬地站在原地不動。
“不愿回去的,都進叢林喂狼去!”我朝著天空喊,滿臉是淚。
這都怎么了?我為什么要發(fā)這么大火氣呢?蔣央你知道,其實我只是想嚇唬一下這個頑劣的孩子。這孩子從來吃硬不吃軟,我是以為摸透了他的性格。
小尺呷這回卻沒有被我的強硬態(tài)度震懾,只猶豫片刻,就扭頭朝叢林里跑了。
叢林沒有路,馬也進不去。小尺呷身子靈活,又賭一口氣,跑得像只兔子,一下即消失在深林里不見影子。
我只得丟下孩子跟著鉆進叢林。
“小尺呷!小尺呷!你真要跑?”
“別跑小尺呷!停下來!老師也進來了!”
“回答啊小尺呷!剛才是老師性急了還不行么!你在哪里,快快停下來!”
我一路追喊。叢林卻寂悄無聲,無人回應(yīng)。
我只好繼續(xù)追下去。有路的地方跑,沒路的地方跨越著也得跑。但是跑著跑著,不知怎的就陷進一片藤條當(dā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