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在加利福尼亞的蒙特西圖,茱莉亞·查爾德和我坐在她家草木蓊郁的小花園里,聊著她的人生故事。她身形瘦削,有一點點佝僂,但精神比幾周來健旺得多。我倆合寫的這本書已經(jīng)進程過半。當我問她對20世紀50年代的巴黎有何追憶的時候,她想起諸多往事:她在藍帶學校學會了烹煮所有食材,從蝸牛到野豬;在巴黎的菜市場,她懂得了“人際關(guān)系”的價值。她慨嘆道,在她那個年代,美國的家庭主婦們必須左右騰挪,一邊做湯,一邊煮尿布消毒。她加上一句:“要是把這兩樣混在一塊兒,想想吧,該有多來勁!”
早在1969年,寫作這本《我的法蘭西歲月》的想法就誕生了。那時,她的先生保羅正在翻閱數(shù)百封家書。那是他們夫婦倆在1948—1954年寫給保羅的雙胞胎兄弟查爾斯·查爾德(我的祖父)的。那段時光對他倆的性格和生活有著莫大的影響,也是他倆最為珍愛的一段日子。保羅建議,應該基于這些信件寫一本書出來。但出于這樣那樣的原因,這本書終未能寫成。保羅在1994年過世,享年九十二歲。但茱莉亞從未放棄這個想法,時常提起她想寫這本“講法國的書”。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把這本書視作送給先生保羅的禮物,正是他,讓她一下子愛上了巴黎。
我是個職業(yè)作家,長久以來,我一直想跟茱莉亞合作。但她是個喜歡單干的人,多年來一直婉拒我的提議。2003年12月,她再度提起這本“講法國的書”,語氣中充滿悵惘和渴望。我再次提出幫她寫作的建議。她已經(jīng)九十一歲了,健康狀況時有波動。這一回她說:“行啊,孩子,或許咱倆應該一起寫?!?/p>
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幫助茱莉亞講述她的故事,可這并不總是很容易。盡管她是個天生的好演員,可她更是一個不愿意暴露內(nèi)心私密想法的普通人。我們慢慢地進入了合作狀態(tài),最終磨合出了一個高產(chǎn)的工作節(jié)奏。每個月總有幾天,我坐在她家的客廳中提問題,閱讀家信,聽她講述。起先我把談話錄下來,可當她用修長的手指戳戳錄音機的時候,我知道這東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于是改記筆記。關(guān)于那“可愛的老法蘭西”,我們談論的時間越長,她回憶起的往事就越多。她的述說總是充滿生動活潑的調(diào)子:“噢,那油滋滋的法國烤雞啊,噴噴香,雞肉味兒十足!”
不少最精彩的談話發(fā)生在餐桌前、汽車上或是前往農(nóng)家市場的途中。某些東西觸動了回憶,于是她會突然間給我講起,當年怎么在巴黎學做法棍面包,在馬賽做濃味魚湯,或是如何在法國人的晚宴上過得從容自在:“只要像法國人一樣,嗓門大,語速快,堅定不移地聲明自己的立場,你就能過得開開心心的啦!”
書中幾乎所有的語言都是茱莉亞或保羅的原話??蛇@畢竟不是一本學術(shù)著作,偶爾我也會把他倆的話糅合在一起。茱莉亞鼓勵我這樣做,她說,她和保羅經(jīng)常在家信末尾署名“PJ”或“保莉亞”,就像他倆是一個人似的。我撰寫了一些說明性和過渡性的文字,寫的時候,我盡力仿效茱莉亞那個性十足的遣詞方式——“噗通!”、“呸!”、“喲!”和“萬歲!”。一旦收集到了足夠的材料,我就會寫出一小段文稿來。她會熱切地閱讀,糾正我的法語,想起什么的時候,就用一筆向右傾斜的小字,添上幾句。她很喜歡這個過程,也是個嚴格的編輯?!斑@本書讓我渾身是勁兒!”她這樣說道。
茱莉亞和我有著同樣的幽默感和好胃口,而且她覺得我長得像保羅,這大概對我們的合作有好處。至于我,我很感激有機會再度接近她,可以親身參與這樣一個有趣的項目。有些作者會發(fā)覺,跟合作者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是不喜歡對方??晌业母杏X正好相反:我越是了解茱莉亞·查爾德,就越是尊敬她。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工作起來的那種認真的勁頭;是她既能一心撲在法蘭西美食的“規(guī)則”中,同時又能保持開放和不斷創(chuàng)新的心態(tài);還有她遇到挫折時的堅定和堅持。茱莉亞從未失去過好奇心。她曾經(jīng)給予人們莫大的靈感和激勵,如今仍然是這樣。
另一個偉大的靈感之源是我們的編輯朱迪絲·瓊斯,她已經(jīng)與茱莉亞合作了四十多個年頭。她憑著耐心和對本書主題的深刻理解,在這部書稿的雕琢過程中,貢獻出不可或缺的力量。此外,朱迪絲的助手肯·施奈德也貢獻良多。
2004年8月13日,也正是她九十二歲生日的兩天前,我們在花園里進行了最后一次談話,之后茱莉亞由于腎衰竭在熟睡中溘然長逝。次年,我完成了這本《我的法蘭西歲月》,可每一天我都希望能打電話給她,請她再仔細講述某段故事,跟她分享幾條新聞,哪怕只是閑聊上幾句。我想念她。但是,就在這本書的字里行間,茱莉亞的聲音像往常一樣生動、睿智、鼓舞人心。就像她愛說的那樣:“我們合作得真愉快!”
亞歷克斯·普魯多姆
200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