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中,早就已經(jīng)對楊廣大興濟渠有不滿之聲,此時天子流連邊域,不思歸京,眾民之口,早已不堪堵塞,非議之聲,一時不絕于耳。
辛衣不解地問扶風:“師父,難道皇上真如大家所說,是為了一己私欲大興濟渠,貪戀江南的風光而遲遲不回京城嗎?”
扶風深深的黑眸中,似有光芒一閃,他緩緩飲下杯中的酒,道:“千古而來,這世上哪個君王沒有些私欲己好。若天下為其所有,想享一時之暢快,也是常情。能克己者,乃為明君??v己無度者,則為昏君。”
“那,皇上他……是昏君嗎?”
“興濟渠,以通運漕,貫通南北;威服四夷,擴張遠略,實乃澤于國家民生之事?!狈鲲L抬頭,望著那天際悠悠浮云,唇邊卻露出一絲諷刺的笑來,“只是他操之過急,不顧民力疲弊,日后必會種下苦果?!?/p>
辛衣不解地蹙起眉宇,望著扶風。她自小長在宇文家中,受的是強兵黷武之訓,享的是皇恩浩蕩,倒不覺得楊廣好征四方之舉有何不妥。
這些年來,辛衣不斷地接到爹爹寄來的書信,上面一一講述了宇文家助楊廣西巡所立下的功勛:
大業(yè)四年,宇文述引兵在曼頭城大敗吐谷渾,殺其眾3000余人,俘虜其王公、尚書、將軍200人,部落前來歸降者有10余萬口,伏允可汗南奔雪山。吐谷渾東西四千里,南北兩千里的疆域,皆為隋朝所有。大業(yè)五年,吐谷渾攻張掖,宇文述又率軍將其擊退,并在西域增設鄯善、且末、西海、河源四郡。大隋軍威,一時震懾四方。
盛功之下,宇文家的威望更勝一等,榮華富貴,一門顯赫,寵之甚極。滿朝文武,再無可及。
望著信箋上那行行字跡,辛衣不禁悠然神往起那帶領千軍萬馬沖鋒陷陣的神勇,更向往那坐陣疆場、笑指天下的豪情。人雖在京城,心卻早就飛到了那吹角連營。什么時候,自己才能和爺爺一般,跨馬挽弓,馳騁四海呢?
少年不識江湖愁,薄衫裘馬傲彎弓。
這童年的憧憬與少年的困惑,也在慢慢糾纏、沉淀、消融……
她,該是長大的時候了。
這日,暖風暄人,秋色宜人。
辛衣早早便騎了馬兒出門,進城幫師父采辦些日常物事。自隨扶風修習以來,辛衣一直都少有外出機會。扶風生性淡然,偏好清凈,不喜喧囂,常常連月都不離開別院半步,可辛衣正是青春年華,少年心性,貪好繁華,于是常常自己主動攬了這采辦的活來,好趁機進城游玩一番。
望著那輕薄透明的陽光自葉間閃過,耳聽得那鶯歌燕語,辛衣的心中竟是無比的雀躍歡欣,一時加快了馬速,任清風吹來,灌入衣襟,呼呼生風,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一般。不多久,便到了大興城內(nèi)。
大興城,有東、西兩市,端的是熱鬧非凡,商市翼翼,乃四方之極。
舉目望去,只見趕往天橋的路上,絡繹不絕的全是去趕集采買貨物和看熱鬧的人群,有輕衫貴氣的公子,滿臉煙火色的羈客,更有輕車挑擔的小販。那擔里除了帶來出售的貨物,一邊籮筐里還會偶爾露出一個黑黝的小腦袋,張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熙來攘往的各色路人。也有人牽著馱滿大包小袋的驢馬,驢馬背上高踞著的素衣小孩宛如一國之君,神氣地巡視著自己的王國。
辛衣一邊放慢了馬速,一邊好奇地四下觀望著,只覺得樣樣都是那樣新奇有趣,正瞧得開心,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喧嘩聲,那喧嘩不斷波及過來,眼見有人驚叫著跌倒在路邊,有人的擔子被掀翻在地,好端端的一條街道,忽然雞飛狗跳,烏煙瘴氣起來。辛衣正在詫異間,只見前方有一高頭大馬飛馳而來,馬上坐有一人,手揮馬鞭,口中高喊道:“都給小爺我讓開,休擋了去路?!?/p>
馬來得是那樣急,以至于許多路人躲避不急,紛紛被撞倒在地,馬上那人卻仍是張揚跋扈,毫無減速之意,眼見得那一馬一人離辛衣越來越近,便要撞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