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湖山路上向南走。前面是帶路的小蔻。

我又回到了湖山路的十字路口。隆隆的車穿梭，然后我就在車的中間縫隙里看到了三戈。這令我?guī)缀醢l(fā)出了驚異的叫聲。因為我離開湖山路至少已經(jīng)一個小時，可是三戈仍舊在這條路上。三戈現(xiàn)在向北走。他的牛仔褲很緊，不過這并不說明他胖了，相反的，他瘦了很多。瘦了很多之后他就穿了一條更加瘦的牛仔褲，外面的裙子像朵喇叭花一樣打開，他抽煙的時候鼓起雙腮，像長隊伍中吹風笛的蘇格蘭兵。

小蔻這個時候帶著我過那條馬路，她站在我的左邊，虛無的小手抓著我。她也看見了三戈。

她說：“那是三戈。”

我說：“沒錯?！?/p>

她說：“他穿了裙子，他是同性戀?！?/p>

我說：“嗯?！?/p>

她問：“你和他因為這個分開的吧？”

我說：“是的?！?/p>

忽然小蔻咯咯地笑起來。她把頭轉(zhuǎn)向我，說：“你知道吧，你跟三戈好的那時候我也喜歡他來著?！?/p>

我轉(zhuǎn)臉向小蔻，深深地看著她。她透明的指甲軟軟地嵌進我的肉里。

她繼續(xù)說：“有一次我躲在我們校園最北角的那棵梧桐樹下偷聽你們說話，我還看見他把手慢慢伸進你鼓滿風的衣服里?！?/p>

我臉色有點變了，我問：“你還結(jié)婚嗎？”

她咯咯的笑聲更加響亮了，她說：

“結(jié)呀”。

這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三戈突然改變了方向，也在過馬路，向著我的方向。我看見他的臉白花花的，整個身體像是一堆雪人一樣靜止地挪動。

我們相遇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小蔻什么時候不見了。我感覺小蔻可能已經(jīng)拐進附近的一個胡同里去結(jié)婚了，但是我未曾找到過湖山路的支路，從未。

我悵然地感到我的整只手，甚至延綿到整個手臂，都散發(fā)著一種激烈的指甲油味道。

三戈的新香水像墨魚一樣長滿觸角，在我走近的時候忽然抓緊了我。我咳嗽了幾聲，然后終于抬起頭來面對這場相遇。

三戈和我都無法不激動。因為我們是帶著多年的舊情分開的。我想主動伸開我的雙臂擁抱他。但是我才發(fā)現(xiàn)小蔻殘留在我手上的指甲油似乎是一種強力膠，此時我的左手臂已經(jīng)無法抬起來了，它和我的身體粘在了一起，所以當我想做出擁抱的動作的時候，看起來像一只笨拙的企鵝險些摔倒。

我有些狼狽，不知道如何是好，倉促間說：“你看到小蔻了嗎？我找不到她了?！?/p>

三戈點了點頭說：“那片墳場重新整修了，小蔻的墓搬走了，在臘山上了。改天我?guī)闳グ?。?/p>

三戈說完這話之后我們都站在原地不動，也沒有找到別的話題。

城的清晨和早晨有很大區(qū)別。B城的6點55分和7點有很大區(qū)別。這個區(qū)別也許是在霧上，比如說，6點55分的時候我看見的三戈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這個輪廓并沒有使我真正明白我們兩個相遇的真正含義。7點鐘的時候他的臉清楚起來。他的五官都向我涌過來，我感到一陣恐慌。

這個區(qū)別也許在我的心率上，有人是做過試驗的，早上的心率特別快，我現(xiàn)在的這顆心要一躍而出了。

我猜測三戈也有同樣的感受，因為我們同時漲紅了臉說了再見。

“再見?！?/p>

然后我轉(zhuǎn)身就北行了，他也轉(zhuǎn)身向南。我聽見我的蘇格蘭兵他最后的皮鞋聲音，我沒有敢回頭，可是我覺得有個女孩的腳步是伴他一起的，而且有一種熟悉味道從身后漸漸把我環(huán)抱起來，我可以確信如果當真是有個女孩和他一起，那肯定是小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