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詩人中,靠寫軍旅題材揚名的詩人為數不多。詩歌源于生活,優(yōu)秀的邊塞詩歌尤其如此。若只是一味地靠想象作詩,比如李昂、崔國輔等人,詩作未免流于輕浮。若是僅僅游歷邊疆,或是只是短時間身處邊境,比如陳子昂、崔顥等人,那也不過是浮光綠影的勾勒,還未觸及本質。對于岑參來說,這些問題都不存在,因為岑參曾于天寶八年和天寶十三年兩次出塞為官,前后在邊塞生活六年。恰是這寶貴的六年時間,讓岑參成為了中國有史以來最杰出的邊塞詩人。
岑參在出任塞北之前,可謂命運多舛。詩人早年喪父,家境貧困。學成出關后,又屢屢碰壁。直到三十歲的時候,才勉強考取進士,做了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職:兵曹。但是,也正因為這個官職,才讓岑參有了第一次出塞的機會。這對于胸懷“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的岑參來說,其實是山逢絕路又一村的快事。他在《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里這樣寫到:“側身佐戎幕,斂任事邊陲。自隨定遠侯,亦著短后衣。近來能走馬,不弱幽并兒。”頗有些志得圓滿的味道了。天寶十三年,當詩人以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判官身份再次出塞時,就留下了這篇令人稱奇的妙文。
詩歌是被狂風吹來的。這股勁風沒有“吹面不含楊柳風”的溫柔,也非“暖風熏得游人醉”的頹靡,是一股就連“大風起兮云飛揚”的氣勢也無法抗衡的塞外北風。在岑參的筆下,這風已經具備物態(tài),沖、刺、掃、卷皆不在話下?!鞍撞荨笔俏覈鞅钡貐^(qū)的一種野草。據《漢書·西域傳》里描述,這種草經霜凍后草質變脆,風大則斷。但是不管怎么說,樹大招風,因而經常被吹斷。而小草貼地生長,就是再怎么變得硬脆,也是萬萬折不斷。用草寫風,可見詩人的觀察細微。
隨風而來的,是暴雪?!昂彀嗽录达w雪”這句詩里包含著詩人對大自然的驚嘆。岑參家在荊州江陵,是溫暖的南方,大雪本就少見,后來游歷關中,所見到的大雪也絕不會有在胡地見到的雪更大,而且下雪是在冬季,又怎會八月天見飛雪呢?在中土,雪是優(yōu)雅的。或者“故穿庭樹作飛花”,或者“白天碎碎墮瓊芳”,嬌羞百態(tài),任人玩賞。而在這里,是布滿整個天際的“飛雪”,是被強勁的北風席卷著,顛簸著,橫著飛來的大雪!岑參的感嘆,是有足夠的理由的。
杜甫曾評價“岑參兄弟多好奇”,沈德潛也說:“參詩能作奇語。”這樣的評價是中肯的。岑參善觀奇物,善用奇語,善作奇文。詩人之所以能成為詩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詩人在觀察世界的時候,有著特殊的角度,能見人之所不見,想人之所不想。邊塞在岑參的眼中,猶如與詩人兩情相悅的情人,太多的美好只向詩人展示。就連別人躲之不及的“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的災難場景,在他的眼里也別有風采。
詩人眼前的這場雪,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