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層的天臺上。
顧澤年靠在護欄上,焦急地等待著。夏風吹起他白色的校服,像是鼓起的風帆。
風吹過門板,開開合合。
卻,始終沒有那個等待的影子。
盛夏的陽光將他頎長單薄的身體壓縮成很短的影子。暗色的陰影,倒映出少年赤裸的憂傷。
就像,突然之間矗立在冰雪漫天的南極。
迂回流動的血液,逐漸凝固。
離下午上課還有半個小時。操場里已經沒有了人影,空曠的地面被太陽照射出一片耀眼的白色。而藍天卻更加的清澈湛藍。
連一絲白云也沒有。
顧澤年將頭仰望向藍色的蒼穹,幽暗的眼底,情難自禁地氤氳起潮濕的水霧。
頭頂大團大團的云朵落入瞳孔,逐漸演變成一整片藍色的海洋。
多瑙海的岸邊。
陽光照耀著藍色的水面,蒸騰起蒼茫的霧氣??諝饫镉写蠛O绦鹊奈兜?。
小尾巴。
他看到光腳坐在沙灘上的女孩,輕聲喚著她的名。海水輕緩地漫漲,浸濕了她白色的吊帶棉布裙子。白皙的胸前,一顆鮮紅的朱砂痣,在陽光下妖嬈詭異地盛開。
澤年。
她回過頭來,回應他。湛藍清澈的眼睛,猶如碧波蕩漾的海面,波光瀲滟。
仿佛,輕輕一碰,就會落下淚來。
他向著她靠近。
腳步聲在她身邊停止,淡淡的檸檬味夾雜著大海的味道撲面而來,在空氣里細細地蔓延。于是她伸出手,等待著一只溫暖的手,將她握緊。
他握住她修長冰冷的手,心疼地望著她的眼睛。
這個女孩,從第一天認識,就像個謎團。她從不與他對視,仿佛羞怯的孩童。她也是個讓人擔心的糊涂蟲,經常摔跤,讓他心也疼完??墒?,她身上純凈的氣質卻將她和周遭的人輕易地區(qū)別開來。
當他在瑪瑙海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把心弄丟了。
她站了起來,身體沿著他的手臂向他靠近。
他一低頭就看到女孩胸口的紅色朱砂痣,美得讓人失去了魂魄。
劇烈起伏的胸口發(fā)出濃重的喘息聲。顧澤年鼓起很大的勇氣,終于――第一次擁抱住了他傾慕的女神。
她匍匐在他胸口,像個嬌弱的貓科動物。
“小尾巴,我……我喜歡你。”他壓低聲音勇敢地說。
她無語,空氣里只有潮汐起伏的隆隆聲響。
突然,他感覺到有溫暖的液體掠過肩膀的皮膚。他知道她哭了,女孩的憂傷讓他心臟痙攣著疼痛起來。
幾秒之后,心臟的疼痛逐漸被背部傳來的巨大痛楚取代了――女孩長長的指甲,劃破了他皮膚的紋理,深深地陷了進去,流淌出血腥的芬芳。
大顆大顆的眼淚跟隨著凜冽的痛楚,潮濕了他密集的長睫,又滴落在女孩笑靨如花的哭泣的臉上。
澤年,我不愛你,至少現在我們無法相愛。
她異常堅定地說。
然后,她的雙臂失去了力量般,慢慢垂下。直至與他的身體分離。
那一刻,愛還未開始卻已經被擱淺。
所有的悲傷和疼痛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只用了一秒的時間,便將他的整個人都桎梏進了無止境的黑暗里。
永遠得不到救贖。
天臺的門再次發(fā)出咯吱的聲響。
他滿懷著重新點燃的希望,擦干眼淚,帶著笑容回過頭去――漸漸打開的門縫里光影重疊。一個穿著濃重朋克味道衣服背著畫夾的少年,從突兀射進的陽光里走出。
“藍正熙――怎么是你?”
“是我你很失望嗎?”
少年反問道。
“沒有,有點兒意外而已。呵呵。”顧澤年迅速調整情緒扯出僵硬的笑容,試圖掩飾住內心的失落。可是,他并不知道,他那一瞬間情緒的變化,已經被敏感的藍正熙捕捉在眼里。
“你有毛病,不是我還會有誰?。 ?/p>
他不滿地搖頭,去了天臺的另一邊,選擇了視線開闊的位置,擺好畫夾,鋪好畫紙。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藍正熙開始神情專注地作畫。
“你要開始繪畫了嗎?”
顧澤年踱到他的身后,明知故問。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畫紙上。沒有來得及上色的畫面,依稀可以看見一整片波瀾起伏的大海,還有海邊長發(fā)的女孩。
是這樣熟悉到心痛的畫面。顧澤年的眉頭一點點鎖緊,形成一個清晰的漢字川。
像是受到驚嚇似的,藍正熙驚慌地回過頭。
“你去過海邊?”顧澤年疑惑地問。
“沒有?!彼{正熙很快恢復平靜,冷冷地繼續(xù)補充,“想象的?!?/p>
顧澤年沒有再追問,與藍正熙三年的交情,讓他早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這已經是他最好的狀態(tài)了,他們剛認識那陣子,患有輕度自閉癥的藍正熙幾乎是不說話。以至于他誤以為他是啞巴。
藍正熙撤下那幅未完成的畫稿,重新換上一張潔白的畫紙。誰都不再理誰,空氣愈發(fā)顯得干燥。仿佛輕輕一張口,就會有火焰竄出來。
“有煙嗎?”
為了掩飾這樣的尷尬氣氛,顧澤年伸出手問。
藍正熙將畫紙固定好,抬起頭,微微瞇起眼睛看了他足足五秒,沉默著將手伸進了褲兜。
“給。”
他摸出三五的香煙,抽出兩支,將其中的一支遞給顧澤年。再摸出打火機,點上。
煙霧瞬間彌漫進空氣,乳白色的煙霧遮擋著兩張不同風格,卻同樣英俊迷人的容顏。
直至看不見。
顧澤年眼底濃重的陰影,終于跟隨著滾燙的淚花,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