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幾秒鐘,她又急急地?fù)芑厝ァ?/p>
他還是很靜,又叫了她一聲:“佳期?!?/p>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的,低到塵埃里去,卻開出絢麗的花,仿佛一朵朵的焰火,綻開在心的夜幕上,大而燦爛,照亮整個身心,她說:“我也是?!?/p>
他在那端無聲微笑,沒有出聲,她也知道。
掛斷電話好久,她就站在那里。背后是夜色深沉的長街,每一盞車燈都仿佛流星,明亮的弧跡劃過眼晴,小小的白色亮點,即使閉上眼睛也久久不會消失,就像永遠鐫刻的印烙。
孟和平拿著手機,過了很久才放下來,擱到枕頭旁邊。
他聽到母親敲門的聲音,沉默地裝作睡著,但是母親還是推門進來了,坐在他的床邊。
黑暗中母親臉龐的輪廓依舊很美,這么多年歲月幾乎不曾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她叫他的名字:“和平?”
他不做聲,并不是賭氣,只是覺得難過。
她隔著被子,輕輕地拍了拍他,就像他還是很小的一個孩子。她說:“我們都是為了你好,這么多年,你不是跟西子一直挺好的嗎?兩個人都互相了解,咱們家跟阮家關(guān)系又一直不錯。再不然,你那個同學(xué)李心悅也不錯啊,她爸爸剛調(diào)到成都軍區(qū)去當(dāng)政委,她又跟你念同一所大學(xué),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說交往了一位女朋友,還說想帶回來讓我們見一見,你爸爸跟我都反對,那是因為我們不清楚她的底細(xì)。”
孟和平苦笑:“媽,你能不能不干涉我的事情?她一個女孩子,能有什么底細(xì)?你怎么就草木皆兵呢?”
“我這不是干涉你,那女孩子雖然念的是名牌大學(xué),但現(xiàn)在地方上的那些大學(xué)有多亂啊,你就是不肯聽媽的話,當(dāng)初要是聽媽的話去讀軍校,你能認(rèn)識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嗎?”
“佳期不是亂七八糟的人?!?/p>
“能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就是亂七八糟的人。”
孟和平氣得掀被子坐了起來:“媽,你怎么能這么說!”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脾氣真和你爸爸一樣,還沒說上兩句話呢,就臉紅脖子粗了?!?/p>
“因為您不僅在侮辱佳期,而且也是在侮辱我!”
“孟和平,你怎么回事你?媽媽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這么大,你就是這種態(tài)度?我看那女孩子就是來路不清白,不然能挑唆你和家里鬧?我告訴你,這樣有心機有手腕的女孩子,我見得多了,不就是因為咱們家條件好,她才這樣費盡心機。她迷倒你容易,她要想進這個家門,比登天還難,這輩子也甭想!”
孟和平反倒平靜下來了:“您都沒有見過她,為什么就這樣下了定論?如果她不是地方上的一個普通女孩子,而是爸爸那些戰(zhàn)友的女兒,再不然,是軍委哪個領(lǐng)導(dǎo)的女兒,您還會這樣說嗎?媽,您別以為人家都稀罕著咱們家,她愛的是我,不是咱們家?!?/p>
“你知道她愛你呢,還是愛你爸爸是副司令員呢?我就沒見過你這么傻的孩子,你知道他們家是做什么的?連她爸爸叫什么名字、她媽媽是誰你都不知道,你就敢說要帶她回來給咱們過目,我告訴你,你爸爸跟我的態(tài)度都是堅決的,不行就是不行。你立刻跟她一刀兩斷,這種女孩子,一旦招惹上了就沒完沒了。弄不好就尾大不掉,萬一鬧出什么笑話來,你讓咱們在全軍區(qū)丟人現(xiàn)眼???”
孟和平放緩了聲音問:“媽,你當(dāng)年是怎么認(rèn)得爸爸的?”
他媽媽稍稍愣了一下。
“全軍文藝匯演,對不對?當(dāng)時你獨唱《二月里來》,一直到現(xiàn)在,爸爸還說,當(dāng)年你站在舞臺上,胸前垂著又黑又長的大辮子,一雙大眼睛脈脈的,眼睛里頭就像有水在流動,唱這首曲子不知有多動人。”
她有短暫的靜默,仿佛重新回到那座燈火輝煌的舞臺,那樣多的燈,射燈、聚光燈、彩燈打在身上,使人渾身微微發(fā)熱。而她站在一切光線的中央,仿佛站在整個世界的中央。整座禮堂坐滿了人,整齊劃一,連軍帽對出來的線都是筆直筆直。前排都是首長們,密密麻麻的人頭看得她眼暈。那時她還年輕,臨上臺前連說話都在微微發(fā)抖,帶隊的團長不停地安慰她:“不要緊張,不要緊張,首長們其實都很親切。”
而她上臺后,燈光迎面一照,兩眼望出去反正什么都看不清楚,竟就那樣鎮(zhèn)定下來,仿佛對著空無一人的練習(xí)廳,從容不迫。
二月里來好春光,家家戶戶種田忙,指望著今年的收成好,多打些五谷交公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