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決定給阮正東發(fā)一條短信。
“好好養(yǎng)病?!?/p>
四個字,用拼音,一點一點,拼得極慢,最后一個病字有沒有鼻音,她拿不太準(zhǔn),南方人多少會有這樣的尷尬。正遲疑的時候,手機屏幕突然閃亮,號碼十分陌生,她原以為是哪位客戶,誰知竟然是孟和平。
他問:“有時間嗎?”然后稍作停頓,“能不能出來見面?”
佳期覺得膝蓋發(fā)軟,因為沒有睡好,整個人渾身軟綿綿的,仿佛是在發(fā)燒,可還是答應(yīng)了。
她下班比較遲,手里一點零碎的事情仿佛永遠也做不完,周靜安臨走前就問:“你怎么磨磨蹭蹭,還不下班?”一句話說得她有點發(fā)怔,也許她下意識是想逃避,遲得一刻是一刻――其實并沒有什么好怕的,他與她,早就應(yīng)該是路人。
走出大樓看見孟和平的車時,她反而鎮(zhèn)定了,他來找她,或許并沒有其他的事情。
孟和平開車帶她去一家新開的潮州菜館,明爐燒響螺吃口十分清爽,青梅醬滋味地道,鴛鴦膏蟹更是色香味美。點的菜太多,一大桌子,只有他們兩個人。從前他并不是這個樣子,從前她炒一碟青菜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這么多年,許多事情早就變了吧。
佳期沒有胃口,對著一桌精美菜肴只是食不知味,象骨筷子上鏤雕著精美的圖案,筷頭還系有細銀鏈子,仿佛舊式人家的筷子,有一種家常的奢華與馨軟。銀鏈在掌心搖動簌簌有聲,像是秋天里的一點急雨,清薄涼寒。
“佳期,”他倒似若有所思的樣子,終于把餐巾撂開,卻只問,“你怎么不吃菜?”
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臉上的微笑:“我減肥?!彼餍苑畔驴曜?,“有什么話,你說吧?!?/p>
他反倒有點發(fā)怔,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跟阮江西訂婚了。”
一個字一個字溜進耳朵里,佳期有些吃力地將這些字拼起來成句子,腦中仿佛有短暫的空白,翻來覆去想了兩遍,才明白過來。
她緩緩微笑,說了句 “恭喜”,隨手就舀了一勺碧綠碧綠的護國菜,剛剛?cè)肟诓胖?,這看起來沒有一絲熱氣的羹湯,竟然奇燙無比,燙得人喉頭發(fā)緊,幾乎連眼淚都要燙出來了。
幸好手邊杯子里有冰水,她默默地飲啜,很冷,冰涼一線入腹,已經(jīng)覺得胃在隱隱作痛。
“東子的情況很不好,”他慢慢地說,“所以江西希望可以盡快結(jié)婚?!?/p>
她手袋里的電話在響,她說了聲 “對不起”,從手袋里翻出來手機,一閃一閃的屏幕:“阮正東來電是否接聽?”
她有點恍惚地看著那行字:“阮正東來電是否接聽?”
最后她還是接了,向孟和平說了對不起,然后起身離開餐桌,到走廊里去聽。
走廊里空無一人,電話里阮正東起初有點遲疑,叫了一聲“佳期”,她倒是跟從前一樣,信口就問他:“喲,是你啊,今天見到漂亮小護士沒有?”東扯西拉凈講些旁的事情。于是阮正東似乎也放松下來,順勢講旁的事,他向來是這樣無所事事,從沒有一句正經(jīng)。佳期隔很久才嗯一聲,表明自己在聽。她一直走來走去,一趟一趟,兩側(cè)都是無數(shù)包間的門,磨砂玻璃透出門后的一點光暈,還有隱約的笑聲與歌聲。熱鬧極了的餐館,偶爾有侍者端著盤子從她身側(cè)經(jīng)過,面目清俊的制服男子,側(cè)著身子避讓著她,手中盤內(nèi)菜肴有誘人的香氣……佳期突然覺得餓,有想要立刻大吃一頓的沖動。只聽著阮正東在電話里胡扯――走廊里貼著銀灰色的墻紙,墻紙上頭印著一朵一朵小小的花,被燈光一映,每一瓣銀色的花瓣都似凸出來,佳期拿手指去摸索著,才知道其實是平的。她摸索著那些花兒,小小的一瓣一瓣,銀灰底子銀色花,她認了半晌,才認出那是玫瑰,一朵一朵,挨挨擠擠,開在墻上。她又一時疑心,倒覺得那天半夜,自己不曾接過阮正東的電話,他也不曾說過那句話,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可是她最后終于打斷了他,問:“晚上想吃什么?”
阮正東怔了一下。
她接著說下去:“我過會兒就去醫(yī)院,給你帶點消夜吧,你想吃什么?”
他并沒有回答,只是問:“你是在家嗎?”
她說:“是啊,在家呢,要不我給你做點餛飩?!?/p>
他靜默了良久,才說:“我要吃薺菜餡的?!?/p>
佳期終于笑起來,只說:“這個季節(jié),我上哪兒去變薺菜給你包餛飩?”
他立刻好脾氣地答:“那白菜餡的也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