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抬起頭：“你從什么地方來？”

秦聰一怔：“我同你一樣，我是孤兒?！?/p>

“但你應當有若干記憶?！?/p>

他倆自小認識，一同起居飲食，無話不說，有時不講一字，彼此也知道心意。

但是秦聰不愿談到身世。

“我在一間酒吧洗杯子，師傅覺得我手腳勤快，把我?guī)Щ丶??！?/p>

一進門，便看見安琪兒般的小女孩笑著迎出來，他以為她會很驕傲，看低他，但是沒有。

小女孩十分友善，對他親切關懷。

他的指節(jié)粗硬，有擦損痕跡，她替他敷藥；他不愿理發(fā)，她溫言勸說：“短些精神些?！彼倬笠部偸锹犓?。

連師傅也曾經笑說：“金瓶是秦聰的一帖藥。”

他喜歡機械，家里無論什么都被他拆開又裝回，尤其沉迷電子產品。

房中音響、電視、電腦全部自舊貨攤十元一籮撿回來，經過修理加工，不知多合用。

秦聰的電視機只是一只內膽，由他自己接駁天線，觀看全球衛(wèi)星節(jié)目。

他的房間像科幻小說中的實驗室，然后，他重新組裝一部作廢電腦打進另一世界。

他們看著對方發(fā)育、成長，從孩子變?yōu)槟贻p人。

秦聰曾經問：“一顆子彈射過來，你會否為我擋卻？”

金瓶看著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他的濃眉，然后才答：“不會。”

他泄氣：“為什么不？”

“我只得一具肉身，一縷魂魄，哪里擋得了那么多?！?/p>

金瓶笑嘻嘻。

他們形影不離地相處了十年。

一日，他背著她在屋中亂跑，失足跌倒，兩個人做了滾地葫蘆，被師傅回來看到。

微笑地看著他倆。

“長大了，要彼此尊重，給玉露做個好榜樣?！?/p>

這已經足夠叫他們兩個人警惕，從此有了忌諱。

師傅也感喟：“沒想到孩子們大得那樣快?！?/p>

她的友人陪笑說：“巴不得他們快高長大?！?/p>

“可是一長大就有七情六欲，逐步走入紅塵，從此吃苦。”

友人一直笑，不知怎樣回答。

果然，到了今日，金瓶想脫離師門。

金瓶對秦聰說：“你一定記得身世，總會有蛛絲馬跡吧?！?/p>

秦聰笑：“今日被你逮住，看樣子非說不可?！?/p>

“說出來舒服些?！?/p>

“我沒有不舒服。”

一個深夜，棕色皮膚的母親對他說：“本來，他說會同我結婚，現在，他走得無影無蹤。我想家，又不能帶你一起走，我只得把你留在朋友處?！?/p>

那個人是一間小酒吧的老板，就是那樣，他在黑暗的儲物室生存下來，直到師傅來把他領走。

那日，他正把啤酒桶拉出地庫，聽見有人輕輕說：“沒想到這孩子已經那樣大了?！?/p>

他忽然想到在說的正是他，立刻屏息聆聽。

“叫什么名字？”

“叫生力，一種啤酒的名字。”

“可聽話？”

“天下哪有聽話的孩子。他很懂事，勤快，手腳干凈，還有，懂得修理電器，比許多大人管用，去年我開始支薪給他。”

不錯，是在說他。

“我?guī)?，你怎么說？”

“王小姐，你說一我們怎好說二，不過你也看得出我們不舍得他，這間酒吧自60年代開始經營，本來做美軍生意，我不知看盡多少悲歡離合?！?/p>

他看見說話的那個女子輕輕放一張支票在桌子上。

老板接過了，緊緊抓在手中，嘴巴卻還客氣：“哪里用那么多，不過是我們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那女子笑笑。

她轉過頭來：“生力，是你在角落嗎？”

生力只得緩緩走出去。

那王小姐異常美貌，伸出手來，他看見她雙手戴著手套。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該上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