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看電視,他們在演伊莉莎白一世的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做女皇又幾時高興過。整天看斬頭。英國人真野蠻。她母親安褒琳被她爹斬的頭,因為安褒琳不肯離婚。她堂妹蘇格蘭的瑪麗又掉了頭。表妹珍格萊又照樣被她治死。(我想她晚上做惡夢時一定時常見到一大堆無頭鬼跑來跑去。)
我喜歡珍格萊。如果你到國家博物館去,你可以看到珍格萊貴女面臨刨子手的一大幅油畫,珍的眼睛已被■目蒙■住,跪在地上,服侍她的女侍哭昏在地。
那幅圖畫給我的印象至深。珍格萊死那年才廿多歲,而且她長得美,我實在不明白一個女人怎么可以把另一個女人放在斷頭臺上,也許是可能的,所以她是伊莉莎白一世。
我看電視可以看整夜,邊喝白酒邊看,有一天我會變兩百五十磅,得找兩個人把我抬著走。
我伸個懶腰。最好是八人大轎,只有正式進(jìn)門,名媒正娶的太太才有資格坐八人轎。
我上床睡覺,明天的憂慮自有明天擋。
我睡覺怕冷,從來沒有開窗的習(xí)慣,連房門都關(guān)得緊緊的,以電氈里身,而且非常驚覺。即使眼安眠藥還是不能一覺到天亮。
這是第六感覺,半夜里我忽然覺得不對勁,渾身寒毛豎立,我睜開眼睛。但是我沒有動。一個黑色的影子在窗前。
呵上帝,我的血凝住,這種新聞在報上看得太多,但是真正不幸遇上,一次已經(jīng)太多。我希望枕頭底下有一把槍。
我不敢動,不敢聲張。
他想怎么樣?我的冷汗?jié)M滿一額頭,他是怎么進(jìn)來的?這間屋子有最好的防盜設(shè)備,一只老鼠爬上窗框都有警鐘響,這個人是怎么進(jìn)來的?
三十秒鐘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長。老實說,我害怕得瘋了。他忽然掉過頭,向我床邊走過來,我忍不住自床上躍起,他掩住我的嘴。我瞪大眼睛,心里忽然平靜得十分。
完了。我想,不要呼叫。不要掙扎。他比我還害怕,我不要幫助他殺死我。我平靜躺在床上。
那人輕輕的說:“是我?!?/p>
我沒聽出來,仍然看著他。
他把手松開,我沒有叫。
“是我――小寶。”
勖存姿。
我全身的血脈緩緩流通,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是他。
我們鋪了紅地氈侍候他他不來,這樣子重門深鎖地偷進(jìn)來,這是為什么?為了表示只要有錢,便可以為所欲為?
“我嚇怕了你?”勖存姿輕聲問。
我點點頭。
房間里很暗很暗,我只看得到他身子的輪廓。
他按亮了我床頭的一盞燈。燈上的老式水晶垂飾在墻頂上反映出虹彩的顏色。我看看腕表,清晨三點四十五分。
他為什么在這種時間出現(xiàn)?
他開始解釋:“飛機(jī)既然到了,我想來看看你?!?/p>
在早上三點四十五分,像一個賊似。
我自床上起來,披上晨褸。我問道:“喝咖啡?”
“不,我就這樣坐著很好?!?/p>
我笑一笑。他那樣坐著,提醒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咱們坐在他石澳家園子里談天的情況。
不知道為什么,我竟沒有生氣。
我說:“我陪你坐。”
“你睡熟的時候很漂亮。”他忽然說。
我有點高興?!靶训臅r候不漂亮?”
“兩樣?!彼f:“醒的時候你太精明?!?/p>
我又笑一笑。
“你現(xiàn)在不大肯說話了?!彼麌@口氣。
“是嗎?”我反問:“你覺得是這樣嗎?”
“是的?!?/p>
當(dāng)然,尤其經(jīng)過上次,為什么我還要再得罪他。如果他要一只洋囡囡,就讓他得到一只洋囡囡,我為什么要多嘴。
“這是我的錯?!彼届o的說:“我使你靜默。原諒我。”
我詫異,抬起頭來。
“請你再與我說話,我喜歡聽你說話?!彼穆曇魞?nèi)幾乎帶點懇求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