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寂寞嗎?”他把手?jǐn)R在我肩膀上。
我把手按在他手上。“不?!?/p>
“謝謝你!”勖存姿說。
“為什么每個(gè)人都謝我?”我笑問。“我做了什么好事?”
“家明會(huì)來看我們?!彼f。
我一呆?!罢娴模俊蔽殷@喜,“他回來了?”
“不,他只是來探訪我們。”他說。
“呵?!蔽业拖骂^。
我又抬起頭打量勖存姿。他還是很壯健,但是一雙眼睛里有說不出的疲倦,臉上一絲生氣也看不到,我暗暗嘆口氣。
“今天是我生日?!蔽艺f。
“你要什么?”勖存姿問我,“我竟忘了,對(duì)不起?!?/p>
我苦笑。我要什么?股票、房子、珠寶?
“我知道,”他撫摸我的頭發(fā),“你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么就很多很多的錢,如果兩件都沒有,有健康也是好的?!?/p>
“我不是仍有健康嗎?”我勉強(qiáng)地笑。
“喜歡什么去買什么?!彼f。
“我知道?!蔽椅罩氖?。
“休息吧?!臂么孀苏f:“我都倦了?!?/p>
但我不是他,我一天睡五六個(gè)鐘頭說怎么都已足夠,平日要想盡辦法來打發(fā)時(shí)間。
我上街逛,帶著辛普森。逛遁各店,沒有一件想買的東西,空著手回家。我請(qǐng)了師傅在家教我裱畫,我知道勖存姿不想我離開他的屋子。裱畫是非常趣味的工作,師傅是一個(gè)老年人,并不見得比勖存姿更老,但因?yàn)樗狈疱X名譽(yù)地位,所以額外的老。
師傅問我還想學(xué)什么。
我想一想:“彈棉花?!蔽艺f。
他笑。
我想學(xué)刻圖章,但是我不懂書法。彈棉花在從前是非常美麗的一項(xiàng)工作,那種單調(diào)而韻味的音響,工人身上迷茫的汗,太陽照進(jìn)鋪面,一店一屋的灰塵,無可奈何的凄艷,多像做人,毫無意義,可有可無,早受淘汰,不被懷念,可是目前還得干下去,干下去。
勖存姿看著說:“呵你這奇怪的孩子,把一張張白紙裱起來,為什么?”
我笑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tái)。我們豈一定要裱乾隆御覽之寶?!?/p>
他笑得很茫然。勖存姿獨(dú)獨(dú)看不透這一關(guān),他確信錢可通神,倒是我,我已經(jīng)把錢銀看得水晶般透明,它能買什么,它不能買什么,我都知道。
我陪著他渡過這段困難的時(shí)間,鎮(zhèn)靜得像一座山。但是當(dāng)家明來到的時(shí)候,我也至為震驚。我看著他良久說不出話來,一顆心像懸在半空。
“家明――”我哽咽地。
“我是約瑟兄弟,”他和藹地說:“愿主與你同在,以馬內(nèi)利?!?/p>
他剃了平頂頭,穿黑色長(zhǎng)袍,一雙粗糙的鞋子,精神很好,胖了許多許多,我簡(jiǎn)直不認(rèn)得他,以往的清秀聰敏全部埋葬在今日的鈍樸中。
“家明,勖先生需要你?!蔽艺f。
“請(qǐng)勖先生向上帝懇求他所需要的,詩篇第二十三篇: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說。
“家明――”我黯然。
“我的名字是約瑟。”家明說。
“信上帝的人能這么殘忍?”我忽然發(fā)怒,“耶穌本人難道不與麻瘋病人同行?你為什么置我們不理?”
“你們有全能的上帝,”他的聲音仍然那么溫柔,“何必靠我呢?‘在天上我還有誰呢?在地上也沒有值得仰慕的?!硕际钦f謊的’,姜小姐,你是個(gè)聰明人,你想想清楚?!?/p>
“上帝?”我抓住他的袍角,“我怎么能相信我看不見的人?”
“‘沒有看見就相信的人有福了?!〗?,我們的眼睛能看多深,看多遠(yuǎn)?你真的如此相信一雙眼睛?瞎子豈能不相信光與電,日和月?”
“家明――”我戰(zhàn)栗,眼淚紛紛落下。
“只有主懷中才能找到平安。”他說:“姜姊妹,讓我為你按首禱告?!?/p>
“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