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精神病看醫(yī)生――”
“喜寶,我們必需把他救回來,我們要盡力,你答應幫我?!?/p>
“我當然是幫你的?!蔽艺f。
勖存姿在歐美請了最好的醫(yī)生回來,但是一切都沒有變化。聰恕只有在聽我說話的時候最安靜,仿佛我的聲音起了催眠作用。
勖存姿整個人衰老下來。他自己也有兩個醫(yī)生成日跟著。最重要的是,他缺乏振作的動機。
他開始真正的依靠我,開始展露他的喜怒哀樂,他老了。
我握著他的手說:“我也認為如此。”我笑一笑,“可是我們要勇敢?!?/p>
他非常矛盾。
“喜寶,你何必陪我受苦?”
“我吃了你的穿了你的,不然怎么辦?”
“你還是走吧?!彼f:“走得越遠越好?;厝ビ??!?/p>
“回去干什么?”我問:“劍橋又不算學分,要讀還得從第一年讀起。”
在夜深的時候他叫喚我的名字,我把床搬到他房里去睡,多年來我們第一次同房,有名無實。
我到這個時候的耐心好得出奇,對著他毫無怨言,常常累得坐在椅子上都睡得熟。
聰恕安靜了很久,天天坐在椅子上聽我說話。
勖存姿漸漸虛弱,體重大量減退,不愿進食。
一日他問我:“喜寶,你信不信鬼神之說?”
“這個……仿佛得問家明?!蔽艺f:“我不知道?!?/p>
“自然。你還年輕,我知道是非到頭總有報,但是為什么要報在我子女頭上?”他苦笑。
“因為那樣你會更傷心?!蔽艺f。
“我是一個傷天害理的人嗎?”
我說:“當然是,你在做生意的時候壓倒過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寢食難安。每個人都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或多或少。我害人失戀,也欺騙過男人,為著某種目的不惜施手段哄著他們,給他們虛假的希望,這些都是傷天害理。”我說:“有能力的人影響別人,沒能力的一群受人影響。一間公司倒閉,群眾生計困難,更是傷天害理?!?/p>
我說:“發(fā)動戰(zhàn)爭,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權(quán)的人看新聞片,只覺戰(zhàn)斗場面比電影更具真實感,這些劊子手身上又不濺半點血。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希望看著聰恕好起來。”
勖存姿沉默良久。
醫(yī)生跟我說,他失去了意志力。
“以前勖先生有病,他總比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鎮(zhèn)靜,他會笑著告訴我們,他很快就復原。心臟病發(fā)這么多次,他都強壯地搏斗,但現(xiàn)在他不一樣,現(xiàn)在他放棄了,他似乎不想活下去?!?/p>
我聽著心如刀割。照顧完勖存姿又奔到聰恕那邊去。
醫(yī)生說:“別擔心,他似有進步,腦電波示圖證明他最近有夢?!?/p>
我咽下一口唾沫,“他有沒有機會痊愈?”
“很難說,”醫(yī)生笑,“精神病是隔夜發(fā)作,隔夜痊愈的病,愛克斯光又照不出毛病來?!?/p>
我點點頭。
但是勖存姿似等不到聰恕痊愈。他病了倒在床上,我整日整夜就是忙著周旋在醫(yī)生與醫(yī)生之間操勞。
“我就快要去了?!彼艺f道。
“哦,你昨晚與上帝談妥了嗎?”我笑問。
“我與魔鬼談妥了?!?/p>
“他說什么?讓你與加略人猶大同房?”我又笑問。
“我在說真的,喜寶,你別再逗我發(fā)笑。”他握住我的手。
“你還很健壯,勖先生,請你不要放棄。”
“我竟不能一世照顧你,對不起?!彼f。
“我與你到花園去走走?!蔽艺f。
“不必,紅顏白發(fā),鄰居看到不知要說些什么?!?/p>
“我替你請個理發(fā)師回來好不好?你的頭發(fā)確是太長一點?!蔽倚?。
“嗯?!彼f:“喜寶,你實在可以離開,這里再也沒有你的事。”
“你的生意――”
“我都安排好了,你的生活與那邊的生活,我都有數(sh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