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腳步仿佛沒有聲音，低頭走到乃娟面前，靜靜坐好。

“趙先生呢，他沒有空？兩個人一起接受輔導(dǎo)比較有效?！?/p>

少婦清麗瘦削，高鼻梁尖下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神情無比哀傷憔悴。

乃娟有點(diǎn)擔(dān)心：“趙太太，你有心事，可以放心對我說?！?/p>

她開口了，聲音柔弱：“我們有一個疑難?！?/p>

“請講?！?/p>

她自口袋里取出一對小小玩偶，放在乃娟辦公桌上。

乃娟定睛一看，咦，是一對俗稱吳錫大阿福的陶土泥人，才一寸多高，可是栩栩如生，十分可愛。

人形一男一女，男的穿絲袍，戴束發(fā)紫金冠，一看就知道是那紈子弟賈寶玉；女的手提花籃，掮著花鋤，是葬花吟詩的林黛玉。

乃娟微笑：“這工藝品做得真精致?！?/p>

少婦低聲說：“是丈夫送我的禮物?！?/p>

她又取出一段剪報，遞給乃娟看。

乃娟低頭一看，已經(jīng)呆住，這條大新聞約在一個月前發(fā)生，十分轟動，全市關(guān)注。大標(biāo)題是“兩警遇襲一死一傷”，內(nèi)容是一隊便衣探員周二執(zhí)行反爆竊任務(wù)，截查四名可疑男子時，遇到抵抗，其中兩個人立即從腰間拔出手槍。便衣探員心知不妙，立刻還擊，電光火石間，兩個警員倒地不起，匪賊逃去無蹤……

少婦聲音相當(dāng)平靜：“那眉心中槍身亡的警員，便是我的丈夫?！?/p>

乃娟忽然渾身寒毛豎起。

少婦的聲音細(xì)不可聞：“他不能來了?！?/p>

乃娟知道少婦因悲傷過度情緒極不穩(wěn)定，她需要的不是婚姻輔導(dǎo)，而是精神治療，但是乃娟不想刺激她。

乃娟立刻打了一個電話：“孫醫(yī)生，你來一下。”接著，斟一杯寧神的甘菊茶給她。

“你說，你有疑難？”

“是，吳小姐。聽說你最會細(xì)心分析，解答難題，所以來找你。吳小姐，我發(fā)覺自己懷孕了，你說，我應(yīng)該怎么辦？”

乃娟愣住，鼻子漸漸發(fā)酸：“是遺腹子？”

“是，已經(jīng)十一個星期，必須作出決定，否則就太遲了?！?/p>

乃娟遇到她畢生難題。

“單身母親不易為，你可有家人支持？”

“我有父母及姐妹。”

“你可有工作？”

“我在一家公立中學(xué)教書?！?/p>

“趙先生的家人呢？”

“我還沒有通知他的父母，不過，我們感情融洽?！?/p>

這都是不幸中大幸。

“家母勸我以自身前途為重，我十分為難，所以，想聽聽你的意見。”

可憐的新寡。

“她怎么說？”

“她說，帶著一個孩子，一生就會很清寡，很難開始新生活。如不，十年八載后便會慢慢淡忘，說不定另外有際遇?！?/p>

乃娟覺得肩上有重壓。

“吳小姐，換了是你，你會怎樣做？”

“每個人的性格、環(huán)境、意向都不一樣，我十分喜歡孩子，但是我也同意女子應(yīng)有選擇?！?/p>

她頹然說：“沒有人愿意對我說是或否?！?/p>

這時，孫醫(yī)生推門進(jìn)來：“乃娟，你有急事找我？”

乃娟說：“這位趙太太，她急需醫(yī)生幫忙。”

孫醫(yī)生立刻看到少婦情緒極端困惑，溫和地說：“趙太太，我陪你聊聊?！?/p>

少婦點(diǎn)點(diǎn)頭。

這時，乃娟忽然輕輕說：“生命寶貴，世上無人在十全十美情況下出生，亦不能保證一生無憂無慮?！?/p>

少婦抬起頭來，雙眼閃出一線光：“謝謝你，吳小姐?！?/p>

她隨孫醫(yī)生離去。

這時助手譚心回來：“咦，精神科孫醫(yī)生怎么來了？”

少婦忘記取回那對泥人。

乃娟凝視那對泥人良久，忽覺心酸。

這時，有人一邊吵罵一邊推門進(jìn)來。

“來這種地方根本多余?！?/p>

“外人怎會知道你沒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