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上只有三行字，諾芹讀了兩次：“幫朋友在蝦艇上工作，越南人多，很兇惡，每天做十二小時，極累，但是一條生路?！?/p>

文理不甚通順，但是諾芹明白他的意思。

愿意這樣吃苦，也真了不起，仿佛回到十年前，他跑傭金做經(jīng)紀(jì)的時候。聽他說，那時十天就跑爛一雙皮鞋。

信上沒有地址，郵戳是悉尼。

那天，諾芹睡得相當(dāng)好。

第二天，她戴著假耳環(huán)上街。在商場里，有時髦太太追上來問：“這位小姐，耳珠在何處鑲的 ”

諾芹訕訕，順手指一指某家法國珠寶代理，那位女士歡天喜地道謝而去。

諾芹吟道：“一天賣了三百個假，三年賣不出一個真，唉，假作真時真亦假。”

她約了林立虹喝茶。

林立虹帶一個人來。

她提高聲介紹：“諾芹，這位是關(guān)朝欽?！?/p>

雖是意外，諾芹也不好說什么，笑容滿臉地招呼：“久聞大名，如雷貫耳?！?/p>

這八個字無往而不利。

那關(guān)某也禮尚往來，立刻取出幾本岑諾芹的小說要求簽名，說是受朋友所托。

場面虛偽而融洽。

關(guān)君這新中年相貌學(xué)問均普通，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沒想到岑小姐那么漂亮?！?/p>

“叫諾芹得了?！?/p>

林立虹覺得這次會面十分成功，有點洋洋得意。

關(guān)某有意無意探問諾芹過去。

已經(jīng)換了國旗了，諾芹把留英一筆輕輕帶過，一味含蓄地表示為宇宙出版機構(gòu)服務(wù)是何等光榮。

那關(guān)朝欽全盤受用，仿佛他已不是打工仔，而是宇宙創(chuàng)辦人之一，代表宇宙講話。

他滔滔不絕，傾訴他的宏偉計劃：如何改革文壇，提攜新秀；天降大任于是他也，他辛苦得不得了。

諾芹一味唯唯喏喏。

沒有幾個可以坐得暖這個位置，一轉(zhuǎn)眼就不知流落何方，但是今日岑諾芹必須應(yīng)酬他，何必得罪這個人呢。

關(guān)朝欽對岑諾芹相當(dāng)滿意。

“立虹，給諾芹做個專訪，放大彩照，叫全市讀者一打開報紙就看得到?！?/p>

諾芹連忙答：“謝謝，謝謝?！?/p>

那關(guān)朝欽忽然興奮地把手搭在諾芹肩上。

諾芹輕輕一側(cè)身，不露痕跡地將他的手?jǐn)[掉：“我去洗手間。”

林立虹看在眼里，暗暗佩服。

關(guān)某目光沒有離開過岑諾芹苗條的背影。

“大眼睛，未婚，二十多歲，真值得捧紅。”

口氣有點似50年代舞女大班。

“有無親密男友 ”

林立虹機靈地反問：“你說呢 ”

“生活一定很正常?！?/p>

“那當(dāng)然，不知多少人追求岑諾芹?！?/p>

關(guān)朝欽的口吻忽然又像電影公司總制片：“給她做一張合約，叫她獨家為我們撰稿?！?/p>

林立虹躊躇。

“盡管試一試?！彼膭钪?。

諾芹回來了，她客套地說：“我還有點事，想早走一步?！?/p>

關(guān)某說：“我們下次再一起吃飯。”

諾芹一邊笑一邊退，走到街上笑容還未褪。

唉，以為從此大權(quán)在握，可大展鴻圖了。

她轉(zhuǎn)進(jìn)商場。

忽然想起姐姐的皮夾子舊了，線口脫落，她想順便替庭風(fēng)買一個新的。

這時有兩個少女走過來圍住她。

“岑小姐，我們是你的讀者，請幫我簽個名?！?/p>

諾芹欣然簽名。

“岑小姐，我們最愛看你寫的寂寞的心俱樂部信箱。”

什么 

“文筆是你的筆名吧 ”

“為什么叫文筆，叫文理豈不是更好 因為你的答案都是最理智的，與文思的溫情主義剛剛相反?！?/p>

“要不，叫文智一樣恰當(dāng)。”

諾芹看著讀者純真的面孔，鼻子忽然發(fā)酸，呵，只有他們是明白人，什么都瞞不過他們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