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頭回來了，帶了一身的屎臭味回來了。

鳳尾輕蔑地道：“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行走過江湖的，看個殺人，就嚇得屁滾尿流?！?/p>

雞頭今天一出門就感到心驚膽顫，一路上有好多穿著便服的軍士帶領眾多百姓糾察路人，看誰不順眼，就過去追問：“你是‘好派’？還是‘屁派’？”

前一段時間，局勢變得異?；靵y，讓人摸不著頭腦。

開始司馬昭貼出告示，表示就嵇康一事，愿意廣泛聽從各方意見，希望各方人士踴躍表態(tài)。

告示一出，原本就在營救嵇康的太學生和名士紛紛撰文表態(tài)，并動員一些官員和名門望族出來支持。一時間讓人覺得釋放嵇康乃大勢所趨，任何人都不會逆道而馳。

但是不久有軍中將領表示嵇康和呂安都是不尊孝道的叛逆者，一些衛(wèi)道士和不明真相的百姓立即表示嵇康該抓，抓得好。于是正在營救和同情嵇康的人紛紛反對，從朝廷到民間，紛紛出來辯論。說嵇康該抓的人都大叫：抓得好！認為不該抓的人立即就會反駁道：好個屁！

這樣的辯論愈演愈烈，雙方大有劍拔弩張之勢，而兩派也因此被稱為“好派”和“屁派”。

誰知就在兩派剛發(fā)生小規(guī)模武力爭斗時，司馬昭又貼出告示，表示要全國警戒，說最近有居心叵測者想利用討論嵇康一事，趁機暗殺司馬昭，煽動百姓謀反。

告示一出，軍中所有將領紛紛上奏折要求傀儡皇帝曹奐降旨懲處悖逆惑眾和謀反者，許多大臣隨后也上奏折附和，曹奐只得降旨道：暗殺晉公就是叛國，煽動百姓就是謀反，一旦發(fā)現(xiàn)，誅滅九族。

圣旨一下，頓時風云巨變，百姓們紛紛表示不會被心懷叵測者煽動，堅決反對叛亂者，堅決擁護司馬昭和皇上。

緊接著就有大臣上奏折表示，嵇康歷來都是悖逆惑眾，曾在正元二年( 二五六年 )暗中助?丘儉起兵造反。

不久，有自稱是嵇康同謀者紛紛前來自首，請求降罪。

一時間許多“屁派”的人都嚇得屁滾尿流，紛紛否認自己是“屁派”，有的“屁派”領頭人則到司馬府正門前長跪不起，表示自己因誤信謠言，才成了“屁派”，請求司馬昭降罪。

從此，局勢逐漸明朗，最早為嵇康求情的三千太學生大部分也不敢再做聲，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自稱是“好派”，除了個別頑抗到底的“屁派”名士被抓下獄外，“屁派”蕩然無存，仿佛從未有過“屁派”。

當雞頭被人揪住，問是否“屁派”，雞頭連忙大叫三聲“好好好”，揪住他的人剛一松手，他立即跑得無影無蹤。

雞頭作為阮籍的家人，毫無疑問是“屁派”。此時如果是“屁派”就可能掉腦袋，雞頭走在外面自然心驚膽顫。

當雞頭來到刑場時，只見人山人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前排。

嵇康五花大綁地被押在一個高臺上，在押赴刑場的路上就已經(jīng)被百姓用泥土和石塊扔得鼻青臉腫，往日的瀟灑風度蕩然無存。

司馬昭親自監(jiān)斬，顯得非常大度，命人給嵇康松綁，問他臨死前還有什么要求。

嵇康道：“要彈琴。”

司馬昭故意為難地道：“唉呀！不是本公不讓你彈琴，午時三刻快到，哪里來得及給你去取琴?。　?/p>

這時人群中有人高呼：“我有琴。”

司馬昭怒目順聲音掃去，人群躲開司馬昭的目光，給高呼者讓出了一條路。

雞頭看清高呼者面容后，險些失聲叫了出來，原來高呼者竟然是阮籍經(jīng)常去的那家無名酒店的店主小何。

嵇康看到小何的琴很是驚訝，竟是一張上好的焦尾琴。

小何道：“這張琴是小人祖孫三代歷經(jīng)五十年才制作而成，這世上也唯有嵇康先生配彈此琴，贈予先生陪葬吧?！?/p>

嵇康撫摸著琴身，愛不釋手，突然想起什么，道：“你可是西郊何老漢之孫？”

說完抬頭一看，小何已回到人群中。

雖然將要命喪黃泉，嵇康卻感到非常痛快，想起生平最喜愛的曲子《 廣陵散 》，立即沉醉地彈奏起來。

鐘會心情復雜，未隨司馬昭前來監(jiān)斬，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悄悄坐著馬車來到刑場不遠處的小巷中。

他對嵇康的嫉恨很奇特，就像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少年被自己愛慕的對象無情地羞辱后，由愛轉(zhuǎn)為的恨。有時他會恨得咬牙切齒，有時卻無限惋惜。

嵇康真的要死了。鐘會卻無法高興起來。

當嵇康的琴聲傳來，他感受到了嵇康那玉山一般的英姿化為一絲絲的音符飄到馬車前，然后一絲絲地重新組合復原。

這種氣質(zhì)，這種人格，豈是鐘會所敢于面對的？

鐘會終于感到全身顫栗，命車夫火速離開，回去后，就大病一場，一個月未起床。

雞頭在刑臺下無心聽嵇康的琴聲，用心聽，他也聽不懂，他只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觀察周圍的人是否認出他是“屁派”。

雞頭身邊的人也聽不懂，當發(fā)現(xiàn)司馬昭的臉色隨著琴聲越來越難看時，有人終于忍不住道：“這該殺的嵇康彈的什么東西？真是吵死人了?！?/p>

漸漸地，所有聽不懂的人都聒噪起來，有人突然大叫：“嵇康不忠不孝，死有余辜！”

他這一喊，立即引來眾人附和，也跟著大叫。于是，刑場上漸漸掀起了一陣口號熱潮：

嵇康放下臭琴立即受死！

打倒叛逆嵇康！

打倒一切謀反者！

誰反對晉公就砸爛他的狗頭！

晉公萬歲！

…………

口號熱潮一浪高過一浪，晉公司馬昭的臉色越來越紅潤。

嵇康的琴聲被口號聲徹底淹沒，飛來的各種雜物也差點將他淹沒。假如這些雜物與嵇康一起陪葬的話，考古學家能考證出當時人們?nèi)粘Ｉ畹姆椒矫婷妗?/p>

雞頭被鋪天蓋地的口號嚇得臉色蒼白，想張嘴響應眾人，卻發(fā)不出聲。

忽然身邊有人罵道：“誰放屁了？這么臭！”

有人沒有聽清，接口道：“什么？誰是屁派？”

雞頭提著褲子小心地鉆出人群，然后沒命地飛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