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得攔住了楊晨的去路,“我們怎么能來這種地方?。　?/p>

楊晨停下腳步道；“為什么不能來呢？”

我扭捏道:“這種地方似乎不大好。”

“沒有不好的地方，只有不好的人?！睏畛科沧斓?“老師真的這么想么？”

我真的這么想么？不，我根本沒有想過，我只是接受了別人的想法而已。我斜睨著楊晨道:“你說的不無道理，還有呢？”

楊晨笑道；“還有就是一個人如果有氣想要發(fā)泄的話，在包房里唱歌總比在大街上亂叫好得多?！?/p>

我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楊晨怕是妖怪變的，強道:“這里有人生氣么？”

楊晨不答，向里走去。我忙跟上，頭低得恨不能塞進衣兜里。不要遇到熟人才好，這時候如果有人不知好歹地拍我的肩膀道:“是你??！”那就是他自尋死路，怪不得我無情。

好在一路并沒有無趣的人。這里的服務(wù)員也訓(xùn)練有素，對過往的人熟視無睹，管你妖嬈也好酸腐也罷，眼球絕不會追隨著你而去。紀(jì)昌射箭時練習(xí)的是如何把蠅頭虱子看成車輪那么大，這里反其道而行之，看家本領(lǐng)是要把過往的客人看成空氣。我放下心來。

走進一間幽暗的屋子，內(nèi)設(shè)兩張長椅、一幾及一拉OK的音響設(shè)備。四面墻壁貼著咖啡色的壁紙，倒也別致。

楊晨遞過一點歌本，我站在那瀏覽。我不敢坐，這里的椅子怕是不干凈。

楊晨道:“你怎么不坐？”

我挖空心思地措辭:“其實我，不是很，累。”

楊晨忽道:“你總不能一直站著啊，況且艾滋病也不是這么傳染的?！?/p>

我大聲地嗽起來，做出被口水嗆到的痛苦表情。被嗆是假的，痛苦是真的。

楊晨不緊不慢地倒了一杯茶遞過來，我嚇得直往后躲，咳嗽不治而愈。當(dāng)然并沒有忘記解釋一番:“我是不渴，并不是怕被傳染。況且艾滋也不是這么傳染的?！?/p>

音樂聲大作，我登時像遇到攻擊的箭豬一樣豎起毛發(fā)。這聲音直讓我想自衛(wèi)。我示意把聲音關(guān)小，卻聽楊晨道:“那怎么行！是你要唱歌呀，聲音小會嚇倒別人的?！?/p>

我氣得柳眉倒豎，想今天真是出師不利，男友背叛在前，學(xué)生羞侮在后。難不成真把我視作喪家之犬，人人打得！一迭聲地大喊:“來來來，把Microphone拿來！想當(dāng)年我也曾一鳴驚人！”

楊晨做出仰慕的表情問道:“你唱的是什么歌？”

我有些泄氣，歌是好歌就是有些老，總不能拍拍胸脯說《沂蒙山小調(diào)》。只得支吾道:“重點不在歌，在嗓子啊！流行歌曲我是沒時間學(xué)，可一聽就會?！?/p>

于是同楊晨一起把“一聽就會”的歌一首首地唱來。我哪有一聽就會的才能，所以唱的是落花流水，七扭八歪，偶爾一句同原曲合了拍激動得恨不能全世界的人都聽到。我終于理解了那些對著麥克扯著嗓子喊叫的人，折磨別人就是為自己減負。怪不得康德要費那么大的勁兒宣揚人性本惡呢。

好在楊晨的歌技同我不分伯仲，雙方旗鼓相當(dāng)不必不好意思。就好比兩個舞盲在跳舞，對方的姿態(tài)就是鏡中的自己，誰會嘲笑自己呢？索性放開嗓子唱好了！從《鐵了心的愛你》唱到《無出息的漢子》，從《春天花會開》唱到《桔子紅了》，唱得熱氣騰騰，直似要跟人拼命一般。我先前曾說“重點不在歌，在嗓子”，此句話美則美矣，了則未了。應(yīng)改成“重點不在嗓子，在力氣”才盡善。

唱累了，喊不動了，我住了嘴。楊晨把音響調(diào)小，細細地唱起了劉德華的《愛你一萬年》，唱得婉轉(zhuǎn)柔滑，錯落有致。我驚奇得瞪大了眼睛―――原來剛才的亂喊亂叫都是故意的，只是為了讓我無所顧忌地發(fā)泄。體內(nèi)的荷爾蒙直線上升，那一刻我的心里沒有了苦痛，有的只是怕見人的歡欣。

可惜沒有酒。人類的錯誤大都是酒后做成的。當(dāng)然酒醒時也會痛心疾首驚呼：酒真誤事也！如今沒有酒精的刺激想裝瘋都難。屋內(nèi)燈光昏暗不宜于眉目傳情；而足夠大的空間又不會使我們有碰撞的可能，所以我擱在長椅上的玉手楊晨從來都沒有碰過―――哪怕是不故意的。

盧梭在《懺悔錄》里為自己曾起念于一女子而不甚惶恐，覺得大大的不該。在我看來他就是在作秀罷了，借以為自己表白。我不懺悔，這世上有多少人不只是想而是做了不該做的事，還是把懺悔留于他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