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麻辣戀人》四十三

麻辣戀人 作者:木卯


醒來的時候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躺在床上睡著的,對自己深表敬佩?;叵胱蛞梗@心動魄的情節(jié)已被酒氣沖去了大半,只殘存著一句模棱兩可的表白,一個半推半就的擁抱,一束刺眼慘白的車燈和一個絕望的眼神。

我嘆了口氣,為自己為教育事業(yè)獻身的精神無法留傳而遺憾不已。楊晨也不知怎么樣了。大好的一段姻緣,只恨造化弄人?;剡^頭來又有些不甘,茫茫人海中找個有勇氣愛你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己明明渴望著愛與被愛,卻硬著頭皮拒絕,思來想去終于恍然:我沒有尤忌的絕情,也沒有楊晨的勇氣。想而不敢,有賊心卻沒賊膽,所以活得異??鄲?。

垂頭喪氣地趕到學校,見布告欄里寫著:下午第九節(jié)臨時全校大會,請務必參加。我惟有苦笑。工作一年半來參加的會議比洗澡都勤,而且每次會議都如同老太太的裹腳布,不把聽者折磨得頭暈目眩體現(xiàn)不出主講者的本事。例行會議已經(jīng)如每日三餐不可避免,而臨時會議如同午茶或是宵夜隨時可以加進來。但開會與吃飯有本質(zhì)區(qū)別。飯是越吃人越胖,會是越開人越瘦,試想有多少正常人經(jīng)得起如此的煎熬!

經(jīng)過布告欄的教師都面露惶恐,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路過校長室我忙加快腳步,一轉(zhuǎn)彎正與王校相碰。我做了個微笑的姿勢,可我的假笑碰到王校僵直的表情生生彈了回來。

我見氣氛不對,忙暗自檢討。王校的兩道目光冷氣逼人,讓人聯(lián)想到武林高手舉劍殺人時閃過的劍光。我躲閃不及,心中血流不止。

王校欲言又止,終于忍住,賜給我一聲內(nèi)容豐富的嘆息,嘆得人心慌意亂。醫(yī)生對不治之癥的病人或是牧師對罪惡滔天的懺悔者的嘆息也不過如此。

我受傷不輕,踉蹌地逃回辦公室,左耳奇熱,也不知主何吉兇,只恨沒把《周易》隨身攜帶。轉(zhuǎn)念一想,世上惡人無數(shù),即便有報應一說,一時半晌還輪不到我,心內(nèi)稍安。

然而這種快樂并沒有維持多久。當高高坐在臺上的王校殺入我的視野時我便心跳不止。王校背后白色條幅上掛著十二個血紅飽滿的大字:嚴肅校風校紀 打擊不良風氣。再配上王校階級斗爭的面孔,讓人恍惚回到了四人幫批斗會的現(xiàn)場。

王校清了清嗓子道:“今天臨時把大家召集到這里,可想而知這個會議的重要。等各位聽完了我的發(fā)言,一定會認為開會所消磨的時間是值得的,會對教師與學生之間的關系有個再認識?!?/p>

臺下靜得頗合王校的理想,終于把昨天查經(jīng)據(jù)典,從馬南?的《燕山夜話》大段大段剽竊的話緩緩道出:“閑時我常翻看《四書》,從中受益匪淺?!墩撜Z》載,顏淵問孔子:所謂‘克已復禮’應該怎樣解釋?孔子回答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鬃诱f的話有許多是我們根本不能贊同的,但是說明克已復禮的意義所講的這四句話,只要加以正確的解釋,我覺得還有些道理?!?/p>

王校以古文開場引得只懂現(xiàn)代文的老師們汗顏不已,豎著耳朵等待高論。王校見引證成功,繼續(xù)剽竊:“儒家歷來對于‘禮’字都做了特別的解釋,有的講得非常玄妙。其實,在我們看來,所謂禮就是規(guī)矩,準則,法度的意思。宋代的理學家朱熹也承認:‘禮即理也。’這里所謂‘理’也可以解釋為法則和規(guī)矩。不論做什么事情總應該有一定的規(guī)矩,從這個意義上說來,我們也有我們的禮,決不只有古人才懂得禮―――”

王校故意頓了頓,理想中臺下定會有笑聲把自己打斷。因為昨天自己讀到此處時就笑了幾笑。然而同仁們與王校并沒有在同一認知水平上,起初幾句新鮮古語的威力早已消失殆盡,身體雖然暫時屬于王校,心靈還是自由的,都自顧自的忙著手里的活計。

王校皺了皺眉,想直截了當?shù)莱鲋黝},又舍不得自己的搬運工作,續(xù)道:“我們所說的禮,就是一整套為大家所共同遵守的道德準則和生活規(guī)矩。以此為根據(jù),凡是違背這個準則,違背社會生活規(guī)矩的事情,都應該說是非禮的,因而都是我們不應該去做的。”

臺下的教師聽得一頭霧水。王校的主題像出土文物上的像形字,才疏學淺的人一個也識不來。當年孔子教育那些當官的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蹦敲吹酱藶橹雇跣5哪康囊呀?jīng)達到了。每個人都知道今天要開會,而沒有一個人知道為什么要開會的。

王校終于放棄了搬運工作,改說自己的話:“作為人民教師更應該是非禮勿為的典范,可是遺憾的是,群眾反應有個別年輕女教師放任自流,公然與男學生出沒于曖昧場所,影響極壞,嚴重損害了教師的光輝形像。更不幸的是,這樣的例子竟出現(xiàn)在我們實驗高中―――”王校說得情緒激昂,本想用孔子諷刺政事的名不副實時說的話“觚不觚,觚哉!觚哉!”來加強效果(酒杯不像個酒杯,這還叫酒杯呀!這還叫酒杯呀!),可是今天的古文量已經(jīng)夠了,只好割愛。

臺下嘩地一聲音開了鍋。突然覺得這是有生以來最有價值的一次會議,都發(fā)揮出偵探的潛能,想把原兇緝拿歸案。而年輕女教師們都義憤填膺,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我驚得要從椅子跳到臺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王校的嘴巴,只等著他吐出我的名字時便重申孔子的誓言:“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再咬破手指當場寫血書,以證清白。

聽王校道:“這個教師是誰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行為不能容忍。我身為德育校長,痛心啊!老師們,一刻也不要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尤其是年輕人更要加強理論學習。這一次我不與追究,但是如有類似行為再度發(fā)生,我定嚴懲不殆!”王校用揮手在空中一抓結(jié)束發(fā)言,我頓時覺得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不得,腦子里浮現(xiàn)出被冤死的晴雯臨終的遺憾,早知如此就不擔這個虛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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