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沒有平靜下來，倒好像更傷心，哭得更厲害了。老婦人繼續(xù)做工作，一刻也不停，即使嘴里塞滿了東西。其他女人無動于衷地閑聊著。

“這確實(shí)很傷心。”小良旁邊的一個女人強(qiáng)調(diào)說，“我記得我結(jié)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媽跟我說：‘孩子，從明天開始，你就是人家的人了，你得自己管自己了，你不能再像在這兒一樣，跟個孩子一樣了?！蝗?，我就嚎啕大哭起來。”

“是呀，”另一個人接著說，“擱誰都難受。家是那么親，那么熟悉，爹媽一直和你在一起，即使兄弟姐妹之間經(jīng)常有爭吵?？僧?dāng)你明白這不再是你的家，你是別人家的人了，你在那兒不過是一個客人，你就會覺得難受……”

“你們說得對，大妹子?！弊钅觊L的一個說?！斑@就是我們女人的命。結(jié)婚前，干呀，干呀……都是為了兄弟。到了新家，又得伺候公婆，給叔伯和姑子幫忙。生活中哪有我們自己的位置呀？”

小英哭得更厲害了。老奶奶夸張地?fù)]動她的白手絹，極盡勸說之能事。

“讓她哭，她愿意怎么哭就怎么哭！這是好兆頭！”劉奶奶說。“讓她把孩子相留家里。明天，去婆家她就是大人了。得讓她知道到了那邊該怎么辦，不然人家會怪她沒教養(yǎng)?！?/p>

老奶奶用白手絹擦了下她自己的眼睛，點(diǎn)了一陣頭贊同奶奶的話。

“是，您說得對，大姐?？蓿嵌铝?。哭完就長大了。你看我們村那老頑童的妻子，她得四十多了吧，可還跟個孩子似的！人家說她結(jié)婚的頭一天晚上就沒哭?！?/p>

“我挺理解我小英妹妹，”一個年輕一點(diǎn)的婦女接著說，“她哭，不是因?yàn)閭?。那么高興的事她干嘛傷心？她跟我們還不一樣，她已經(jīng)認(rèn)識她對象了，恐怕是村里最好的男孩，婆家也很有聲望，可能是這一帶最有錢的；我們誰也不敢想有這樣的福氣。我英妹哭，是因?yàn)樗岵坏玫鶍尯蜖敔斈棠塘?。隨便誰，心腸再硬，離開他們也要哭的……”

女人們沒完沒了地嘮叨，準(zhǔn)新娘也一直哭個不停。

兩個房間的嘈雜聲讓小良感到很不舒服。他看著小英哭，有點(diǎn)不自在。她胸前繡著兩朵紅牡丹，一邊一朵，隨著她的哭泣它們和乳房一起顫抖、搖晃著。在小英的身體面前，小良有些害羞又感到一種溫柔。他對自己說：“她明天要結(jié)婚了?！庇谑牵_始想象明天。就像他常常聽到的那樣，一大清早，夫家過來兩個人，抬著轎子來接小英，要把她帶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路上，小英要離開家已經(jīng)很傷心，一想起來要去一個新家就更擔(dān)心了，可抬轎子的人戲弄她，故意地?fù)u晃小英，他們希望這樣可以得到額外的紅包。

“一個新媳婦實(shí)際上就是一個小奴才。”劉奶奶這時候說。

她，就是那個小奴才。那么柔弱、那么迷人的身體，已經(jīng)灑滿了眼淚。小良又想象著這身體早晨很早就起來，生火，準(zhǔn)備全家的早飯，喂那些嗷嗷直叫的豬和蹦來跳去的雞，再就是下地干活，做家務(wù)，伺候爺爺奶奶，對婆婆特別是對丈夫俯首貼耳……

男人們在另一個房間的叫嚷聲越來越響了，嚇著了這邊的女人們。她們竊竊私語，很擔(dān)心的樣子，然后猜測誰的丈夫會第一個喝醉，誰又是最后一個醉倒。她們想象著接下來的情景：趔趔趄趄地回家，忍受醉鬼的辱罵，扯下浸滿嘔吐物的衣服，還有那令人作嘔的酒氣……男人那邊發(fā)生的事牽著她們的心，可又不敢過去，也不敢表現(xiàn)得過分擔(dān)心。否則，男人會覺得丟臉，女人會遭到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