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也有一個很精彩的詞語故事。他寫了一部叫《第三者》的小說，大意是兄弟倆兩個惡棍由于相互嫉妒而用匕首捅死了一個女人?！拔铱谑诘阶詈笠痪?，我母親把它寫了下來。她對整個故事都頗為反感。她對于惡棍和匕首感到厭倦。這時我講到，哥哥不得不告訴弟弟他已經(jīng)在那個早晨用刀子殺死了那個女人，或者是他不得不勒死她，我也不清楚――干嘛要提那些血淋淋的細(xì)節(jié)呢？他不得不那樣說，我不得不找一個恰當(dāng)?shù)脑~。于是我對母親說：‘他怎么能那樣呢？’母親說：‘讓我想一想?！@是在早上。停頓了片刻，她忽然以一種異樣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他說的話了?！揖驼f：‘好，寫下吧?！龑懲暌院笪易屗x給我聽。她讀出來的是：‘我閑著沒事，兄弟，今天早上我把她殺了?！秊槲艺业搅撕线m的詞。小說結(jié)束了?！?/p>

閑著沒事，用得是多么的巧妙！

博爾赫斯說：“找到正確詞語的惟一辦法，是不去尋找它。一個人應(yīng)當(dāng)活在此刻，此后，那些詞語會不尋自來，或根本不來?！?/p>

從某種意義上講，人就是由詞語構(gòu)成的。昆德拉談到寫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時的類似情形，“我意識到這個或那個人物的編碼是由若干個關(guān)鍵詞組成的。對于特麗莎，它們是：肉體、靈魂、暈眩、軟弱、田園詩、天堂。對于托馬斯：輕、重。在題為《誤解小詞典》那一節(jié)里，我研究了弗朗茲的與薩賓娜的存在編碼，我分析了好幾個詞：女人、忠誠、背叛、音樂、黑暗、光明、游行隊伍、美、祖國、墓地、力量。這些詞的每一個在另一個人的存在編碼里都有一個不同的意義?！?/p>

再舉一個例子吧，看看用伍爾芙的眼睛看去什么是寫得好的：

人即使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也好似無法隱退的；盡管理智如此要求，感情上卻不愿意接受；盡管人老體衰，需要休息，卻又無法忍受離群索居的生活――城里的有些人就是這樣，人老了，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卻不管別人會怎么嘲笑他們，還是常在路口坐著。

這是培根的《論高位》。

語言是作不了假的。語言自己會說話，而不是你說或別人誰說你的小說寫得好。小說自己能做評判的就交給小說去評。小說遠(yuǎn)比我們想象的聰明。

小說是對生活無趣的反叛，當(dāng)然不會自己無趣。王小波說，寫得有趣是作家的最低要求。怎么有趣？沒有別的法門，從別人的書里去打撈，從生活里去打撈，從你的想象里去打撈。總之，先把你的語言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