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堂也有一雙媚眼 46

天堂也有一雙媚眼 作者:雪屏


“秀大媽,還生我氣呢?”

“沒那工夫?!?/p>

“不就是跟鐵木兒鬧一點別扭嘛,不過是正當防衛(wèi),你跟我馬大叔難道沒吵過嗎?”

“你說,我們?yōu)樯冻常俊?/p>

“不知道?!?/p>

“還不是因為酒,見酒就喝,喝了就醉?!?/p>

“我只是偶而借酒澆愁而已?!?/p>

“還沒結(jié)婚呢,就吵個沒完沒了,多咱是個頭啊。我看那個叫鐵木兒的閨女不是個省油的燈。”

“誰說的?!?/p>

“你的那些朋友都這么說,要不他們干啥另給你介紹別人啊?!?/p>

“你不知道,起哄架秧子向來是他們的長項?!?/p>

“我看人家哪個都比你強,起碼都娶上媳婦了?!?/p>

“那還不容易嘛,擎好吧,今年我非得給你騙個媳婦來不可?!蔽液逅f,“行了,這下子你該消消氣了吧。”

秀大媽的臉色真的陰轉(zhuǎn)晴了。

我轉(zhuǎn)身上了閣樓。

“你做啥去?”秀大媽追在我屁股后面問道。

“我把我的那些酒都丟了,以后戒了。”我故意這么說。

“別丟啊,挺貴的,待客時還要使呢?!毙愦髬屔岵坏盟频恼f。

我笑了,壓根我就沒想真的把酒丟掉,只是虛張聲勢而已,秀大媽果然中了我的奸計。

我到閣樓去,是想讀讀書,讓心靜一靜,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我連一個字都讀不下去,鐵木兒和陸清兩個女人的面孔交替著在我的眼前晃,晃得我眼暈。我只好心煩意亂地在一本本書中散步,一會兒跟這本書搭訕兩句,一會兒又跟那本書搭訕兩句,卻都是那么心不在焉。

我竟意外地在書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小玩意,比如參觀故宮的入場券,比如醫(yī)院的掛號憑據(jù),再比如書展的請柬以及朋友給我留的便條,五花八門。我有往書里夾東西的習慣,因為從來不寫日記,所以總把一些物證留在正在讀著的書中,每次拿起這本書時,就會勾起形形色色已被遺忘的往事。

這該是一種極為獨特的私人日志。

我還特別重視書的封底上的書店的印章,它提醒我哪本書是在保定買的,哪本書又是在鄭州買的,這樣,就讓我記起我去保定的經(jīng)過和到鄭州的由來。

這里還有一張電影票的票據(jù),是五年前的。那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約會的紀念。

這張配眼鏡的發(fā)票,則是九年前的,可見我的近視眼歷史多么悠久了。

不知什么時候,我竟把鐵木兒的一張照片夾在了這本猶太人寫的《盧布林的魔術(shù)師》當中,照片肯定是彭哥偷拍的,怎么到了我的手里,我卻記不起來了。

本來,我是打算關(guān)閉所有關(guān)于鐵木兒記憶的閘門的,可是,稍不小心,就會碰到某個開關(guān),那扇門便悄然打開了。

照片上的鐵木兒正在彈琴。彭哥把這幅照片拍得清晰異常,幾乎能看清楚鐵木兒面目上的每一個汗毛孔,更甭說粉底、腮紅、眼影、口紅、睫毛膏了,世上恐怕沒有一個不騷首弄姿的女人,只是有的看起來嬌柔造作,有的看起來賞心悅目,鐵木兒無疑是屬于后者的。

下次再見到鐵木兒,我會如何面對她,盡管她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陸清的存在,但是,我的良心知道我無法坦然。我也許在她跟前很慚愧,也很拘謹,拘謹?shù)镁拖窨Х壬桌锏姆教迁D―這是一個法國女人在《閑話讀書》中說過的話,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所以,我就拿來擱在我身上。

這時候,來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蘇懷打來的。

今天蘇懷的聲音顯得很特別,遲疑,仿佛每個字都是從牙膏里擠出來的,又好像他是繞著活動板房散步,走一圈才吐出一句話,這不是他的一貫風格,他平時說話語速之快,可以達到時速一百二十邁,而且,他們倆的關(guān)系一直莫逆,按說,是不可能會有什么語言障礙的。“你究竟想說什么?”我追問道。

“我想說……”蘇懷嘟噥道。一股不祥的預(yù)感仿佛像一只被稻草人嚇跑了的小鳥在我的腦海里張皇飛過。

“想說就說吧,說錯了也沒誰追究你的法律責任,真是的?!蔽覍χ捦脖г沟溃疫€是一臉抱怨的表情,但是,我忘了,蘇懷是不能通過電話看到我的表情的。

“我想說的是鈴子?!彼f了這么一句,就又沉默了,我從一本得過1994年普利策獎的小說里看到過一句話,說動物沉默的方式,也許是一種生存的技巧。那么,人呢,人就該有什么說什么,因為人是惟一有語言表達能力的生命。

“鈴子怎么了?”一時間,一連串的災(zāi)難景象飛快地從我面前展現(xiàn)出來――火災(zāi)、海難、車禍、墜樓、觸電以及食物中毒什么的,起碼是蘇懷的沉重語氣,給了我類似的暗示,那是一種宣布噩耗的語氣。

“沒什么,我不想說了?!本拖褚粋€短跑運動員眼看將在最后沖刺的時候,突然放棄了。蘇懷就是這樣。

“你沒發(fā)燒吧,怎么變得吞吞吐吐的了?”我有了一種被捉弄了的感覺,不覺得提高了聲調(diào)。

“真的沒什么,我只是覺得無聊?!彼f。

“你是說你無聊,還是說鈴子無聊?”我問道,是用誘供著的口吻,以撬開他的嘴巴為最終目的。

“我無聊,鈴子也無聊,總之都他媽夠無聊的!”蘇懷突然很有感情色彩地大罵了一句,卻空洞而陌生。

撂下電話以后,我還是無法平靜下來,總覺得這個電話有點可疑,要是克里斯蒂在的話,可能會從這一個可疑之處逐步推理下去,演繹出一部引人入勝的推理故事來,我卻不行,我承認,有時候,我挺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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