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記憶中被嬌寵壞了的、粉妝玉琢的小公主。
“暗羽將軍,除非你能從敵人手中救出被遺留下來的族人,不然我是不會和你回昶國的――如果他們被遺留在燮國,那么我也要留在這里,盡我所能地保護他們?!?/p>
“簪子,請轉贈舞霓?!?/p>
――然而,十年后“花蕊夫人”所說的話,竟然已經(jīng)是如此的不同。
這中間,她又經(jīng)歷過怎樣大起大落。
“馥雅,對不起……對不起?!焙鋈婚g明白了她經(jīng)受過的痛苦和煎熬,他再也忍不住地對這個昔日的刁蠻公主從內心感到了憐惜和敬意。
原來,十年以來,她也一直在為了昶國戰(zhàn)斗,和他一起。
一直掙扎于自己肩頭的責任和道義,他卻忘記了在彼岸她的努力。
聽得那三個字,花蕊夫人笑了起來――他終于明白她了么?
她一生所努力追求著的,無非是能與他并肩戰(zhàn)斗。只是,他是男兒,是戰(zhàn)士,盡可以拔劍浴血上陣殺敵;而她沒有舞霓那樣的天分,空有傾城之貌,卻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以她自己的方式來盡到一個公主的職責。
“不必說抱歉?!甭槟編缀踝屗裏o法呼吸,然而掙扎著,她笑著回答:“暗羽……對于一直在戰(zhàn)斗的人來說,沒有什么好抱歉的……我們始終是在一起并肩戰(zhàn)斗的?!?/p>
停下來,深深喘了口氣,她斷斷續(xù)續(xù)道:“如果……如果覺得抱歉,那么,請答應我一件、一件事情吧……”
“說吧?!笨匆娝n白的臉色,暗羽簡短地回答。
花蕊夫人輕輕笑了,看著遙遠的天那一邊,用輕到幾乎如耳語的聲音,喃喃:“請、請一定要……活著返回昶國去和舞霓團聚……”
那一瞬間,他心痛到無法說出話來――原來,那個嬌憨跋扈的小公主早就什么都知道。但即便如此,她卻依然還是和他并肩戰(zhàn)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從六歲開始就和他在一起,十六歲的時候準備成為他的妻子,然而他卻背棄了她,無法控制地愛上了別的女子。她一直沒有埋怨,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為昶國努力,在敵國用十年的青春歲月,換取了讓族人逃過燮王炎凌的鐵蹄。
二十年了,她什么都沒有說,不曾埋怨,也不曾屈服,甚至沒有再流露出一絲小兒女的情懷。她仿佛是把昔年的感情全數(shù)埋葬在心底了,就這樣陪著那個鐵血帝王同衾共枕。
人生又有幾個二十年呢?
她也真是忍得。就這樣絕望而沉默地堅持著,生生地將心燒成灰燼。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啊……十年后,她已然完全不是記憶里那個嬌貴的磁人兒公主了。
“答應、答應我……”她轉動唯一可以動的眼珠,殷切地盯著他。
她一直一直地看著他,看著他頷首,仿佛看著二十年前風雪中的那個少年。
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如此執(zhí)著――有些東西只存在于特定的時間內,過了那段時間就沒有它存在的意義了……在記憶中美好的東西,就讓它只存在于記憶中吧。
她終于可以解脫。
視線都已經(jīng)漸漸模糊,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天際那個空無一物的角落,哪一顆才是她已經(jīng)黯淡的司命星辰?她微微苦笑――忽然,不知道是奇跡還是幻覺,她看見那個角落的某一處閃出了亮光,然后,有一顆星星拖著長長的光,墜落了下來――
“暗羽,暗羽,你看!那是、那是我的星星……”用盡最后的力氣,她微弱地笑了起來。
暗羽抬頭看著墓道外面的天空:那些象征著命運的滿天星斗,冰冷地俯視著大地,不知道哪一顆才是馥雅所說的星辰。
忽然,他不敢再低頭。
懷中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徹底地寂靜了。
那一瞬間,他的淚水落在石像冰冷的額頭。
“大哥,大哥!快出來!”混戰(zhàn)中,封墓石緩緩落下,外面?zhèn)鱽砹擞饟P焦急的呼喚。
――他的弟弟,竟然也不做聲地跟著過來了嗎?
暗羽站了起來,不再低頭看懷中的石像,卻將一直揣著的那支結發(fā)用的玳瑁簪,輕輕留下。然后,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萬斤重的封墓石擦著他身形落地,熾熱的銅汁灌了進來,澆鑄嚴密了每一條石隙。
所謂的天人永隔,大概就是如此吧。
繁華喧鬧的街市,到處是人們的歡聲笑語。
在車船來往頻繁的金水橋上,一個披著青色斗篷的人卻仿佛不受任何外物的影響,安安靜靜地倚著欄桿,看著夜空中的漫天星斗。
沒有人知道,這位年輕人就是大燮最出色的星相者、少司命歆臨。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他的目光停留在東北角那一片空無一物的天空:那里沒有一顆星辰……應該有一顆,不過也在十年前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