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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日西月復(fù)東(6)

九州:斛珠夫人 作者:蕭如瑟


符義挽住馬,閉目思索。海市從旁看著他那張黑得難辨眉目的臉。片刻,符義高舉起右手,截然向前一指,淡淡道:“出關(guān)。”

草原的黃昏分外熾烈艷麗。天際壘起萬狀云堡,金烏未沉,冰輪已然東升,日月星辰皆明媚碩大,與關(guān)內(nèi)所見的天穹竟似是全然兩樣。夏草芃茂,高與馬背相齊,夕陽下,眼見得那離離之草如赤金的波濤,自廣袤遠(yuǎn)方一浪浪涌動而來。

濯纓瞇起眼,夕照將他俊秀的臉孔涂澤金紅。他信馬由韁,任胯下駿馬停停走走。北地天候遲晚,莫紇關(guān)內(nèi)一城柘榴開得如火如荼,即便是七八里開外,亦看得見那流溢潑灑的紅。青天下遠(yuǎn)遠(yuǎn)揚(yáng)起一道塵土,自東南朝西北方向奔馳而來。

來了。

濯纓稍稍夾緊馬腹,那匹九花虬便輕快地跑了起來。

呼喝聲漸漸散開,向他圍攏過來。他側(cè)身回頭望去,蒼茫碧野上,黃塵呈半圓形狀自后包抄過來,已不過兩里左右路程,騎者的身影踴躍隱現(xiàn)于草浪中。

濯纓周身的血脈里,忽然涌起了難以言喻的欣快。果然,他還是個鵠庫人,寺九的子孫。他長笑一聲,打了一個響鞭,伏身向馬耳邊用鵠庫語言低聲說道:“飛光,讓我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匹好馬?!?/p>

飛光聽懂了人言似地,猛然厲聲嘶鳴,揚(yáng)蹄騰躍,果然足不沾塵地飛奔起來。

濯纓亦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活了過來。

心與眼都無遮無翳,身輕如燕,馬上衣袂飄飛。夏榮冬枯的萬頃碧野里,人們代代繁衍朝生暮死,忙著縱馬揚(yáng)踏高聲歌唱,生于曠野,沒于曠野,如草芥一般渺小,卻快意自得。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那是他么?”符義問道。

海市面無表情答道:“那聲音,應(yīng)該是罷?!?/p>

符義冷笑道:“夠逍遙的,唱起歌兒來了。包抄過去。”

“大人!”猛然有人驚呼。西北方亦有一道滾滾黃塵卷來,有人吹響草葉,尖利的聲音漂浮在金紅色的暮靄中。馬蹄聲整齊劃一,隊形嚴(yán)整,顯是訓(xùn)練有素。

“是迦滿軍?”

“不對,他們穿著便衣!”

“不會錯,那些馬清一色都是黃驃軍馬!”低聲的議論登時傳遍了四百騎中。

“迦滿人……”符義擰起了眉,“原來是這樣……”

鵠庫東部與迦滿接壤,南為左菩敦部,北為右菩敦部,兩王素來不和。左菩敦王奪洛近日似對迦滿有所圖謀,迦滿自然要竭力拉攏右菩敦王額爾濟(jì)。那方濯纓是奪洛之弟,額爾濟(jì)想要對付奪洛,最名正言順的手段莫過于扶植方濯纓,爭奪左菩敦王之位,迦滿為了扳倒奪洛,竟然也不惜出兵來與徵朝搶奪方濯纓。可恨的是迦滿人又藏頭露尾,把軍裝換了牧民衣裳,日后交涉起來,大可推搪說是流寇劫去。迦滿向來畏服徵朝,左菩敦部最初來滋擾時,迦滿亦曾經(jīng)向天啟求援,帝旭卻打發(fā)了使者,不聞不問。如今看來,迦滿已對徵朝徹底斷絕了指望。

“然而,即便如此,”符義恨然想道,“迦滿人情急之下,若是舉國反撲,亦是可畏?!彼粋€近畿營副將,沒有在迦滿境內(nèi)輕易開啟戰(zhàn)端之理。

“符大人,不妨讓末將一試。”身側(cè)的年輕武將催馬前進(jìn)一步,符義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了方海市清秀近于女子的側(cè)臉。

方濯纓縱馬迎向鵠庫軍,眼見得只隔一里余地,便要沒入那千人陣中,追無可追。

符義點(diǎn)頭道:“去罷?!?/p>

海市一抖手中韁繩,連下兩鞭,輕捷地追了出去,少年清瘦身姿直像是要消融在夕陽中。

風(fēng)聲盈耳。海市松開轡頭,單手取下背后六石強(qiáng)弓,又一手自箭壺摸出一支白隼翎箭,上弦。左持右挽,箭平于眼,壯漢亦未必能開滿的六石弓,這少年不動聲色便開到滿圓。開弓的右手拇指上沒有了原先慣用的扳指,草草用熟革裹了幾層。

意定神明,無妄無斷。萬念俱灰,萬心同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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