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不愿意穿襪子,因為爸爸規(guī)定我們自己的襪子自己洗,而且規(guī)定一雙襪子不得穿過三天。我嫌麻煩,就將爸爸發(fā)給我的襪子統(tǒng)統(tǒng)送給同學,于脆赤腳就往球鞋套去。爸說我的球鞋臭氣熏天會攻倒外婆,我就總將球鞋脫在自己小房間才光腳叭噠往外婆床上跳,每次外婆問“囡囡我叫你買的襪呢 ”我就胡謅亂扯,勸外婆相信看連環(huán)畫如何如何比買新襪子重要。
驀然見二十四雙那么大一堆襪子要屬于自己,我只能傻里傻氣站在床邊對外婆嘿嘿笑。外婆柔柔說:“囡囡,本來婆婆想親手為你織襪子,但是我怕自己已經沒有力氣織完。” 她一說,我倒想起,兩個月前她叫我拆散她一件薄薄的羊毛衣,說怕我冬天來了腳冷,又叫我削了幾枝竹針,開始為我織襪子,織織停停近一月,也只有那么半只,后來她就給錢叫我自己買。外婆撫著那堆二十四雙襪子,繼續(xù)說:“就算外婆去世了,我的囡囡還有好多襪子慢慢穿哩!” 我說:“婆婆您慢慢養(yǎng)好身子,我再約同學抬您去玩?!?我根本沒想到外婆要去世。她就向我一笑,淡淡的,暖暖的。
我打好背包去住校時,外婆硬是扶了竹凳送我到八角廳。說要看著我下樓。我從樓梯扶手滑到二樓半又嘻嘻哈哈奔回頭,扔下背包,將我的外婆抱回床去。外婆很輕,才四十七斤――她剛到重慶時,爸爸媽媽帶她到醫(yī)院檢查腿傷時稱出來的。我抱著外婆,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大人能輕成那樣:她瘦得似乎只剩下一雙聰明恬靜的眼睛,一張清癯端莊的面龐和一團小小的、濃縮著對我們的厚愛、期望和信任的生命。
升學考試結束我們才被放回家。
外婆的床空了,空空的床板中央,放著一方端硯,一支狼毫小楷和半只舊毛線織的襪子。
我的外婆啊! 我的親愛的外婆去世了,已經!
媽媽說,我住校的兩周后,外婆就開始越來越衰弱,送進醫(yī)院時,她不準任何人告訴我,說不要影響我的升學考試,說她能有我媽陪伴度過最后的時日,已是償足平生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