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衣穿過堂前，進(jìn)入東房。他攤手?jǐn)偰_呼呼大睡。又是一道白森森的閃電，我一把摟住他，仿佛又成了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喊著：“雨山，你醒醒！我怕，霹靂太嚇人了！”

他睡眼蒙?，身子一卷，緊緊摟住我。

豪雨一場接著一場，接連下了兩天兩夜。我們?nèi)怏w的狂歡也一場接著一場，分不清白天黑夜，一場比一場持久，一場比一場瘋狂。

三天后的早晨，我醒來，一看表，已經(jīng)九點半了。我小心翼翼移開他搭在我乳房上的手，從毛巾毯下挪出光溜溜的身子。他醒了，一把把我摟回毛巾毯里。

“昨天已經(jīng)把可吃的東西都吃完了。大雨好像停了，我必須上菜市場了?！?/p>

“我不放你走！不是還有干菜、豆腐乳嗎？明天再去菜市場吧?！?/p>

“讓你吃干菜、豆腐乳，媽媽知道了，不罵死我？”

“媽媽不會知道的。”

“我也不忍心呀。”

“我老婆還挺疼老公的?！?/p>

“老公老婆的，肉麻死了?！?/p>

“昨晚你一口一聲‘老公’，數(shù)不清叫了多少聲呢?！?/p>

“你壞！……好啦，別鬧了！……不行，你必須再好好睡一覺……你的支出比我大嘛，你累壞了，媽媽會笑死我的?！蔽蚁麓?，俯身吻了他一下，“聽話，回來我再好好吻你。”

我買了豬肝、肉、莧菜和饅頭。天陰沉沉的，雨云密布，好像又要下大雨了。我急急趕回家，輕輕推開房門。房間里幽暗得像黃昏。他半身靠在床架上，怔怔地瞅著房頂?shù)姆叫尾Ａ齑俺錾?，竟沒有發(fā)現(xiàn)我進(jìn)來。

“好哇，你不聽話，不好好睡。”我喊道。

“你過來，坐在這里?！彼呐纳砼缘拇脖?，“你上街了，我也迷迷糊糊起來。我覺得，睡眠的黑暗中仿佛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他是誰，只感覺到他的雙眼閃出惡意的嘲笑。我忍不住說：‘你憑什么這樣瞅著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臉，依然不知道他是誰，卻聽得他說：‘卓雨山，你有萌萌，真是生活在天堂里了，福氣多好。你想過沒有，李群本來是可以立功贖罪讓自己過關(guān)的。他只要把你們商量組織請愿時你說的話捅出來，硬說你是請愿的幕后策劃者，再和你的家庭你的父親一掛鉤，你躲得過極右分子的帽子嗎？李群出身好，是黨員，又有重大的立功贖罪的表現(xiàn)，還能免予戴帽呢！’”

“那只是你的幻覺。你想得太多了。”我安慰道。

“他說的都是實話?！?/p>

“不，只能說一半是實話。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你最大的、唯一的危險，也是我最懸心吊膽的是，李群意識到自己鑄成大錯，精神崩潰了，想減輕自己的責(zé)任，就揭發(fā)了你。這是隨時都可能發(fā)生的，宋彬彬肯定也是不斷這樣啟發(fā)他、逼迫他的。如果這種情況發(fā)生了，我們就會束手無策。雖然你的錯誤遠(yuǎn)不如李群嚴(yán)重，但你的下場肯定比李群更悲慘。一想到這里，我全身冷汗直冒！你冒險在廁所里找李群說了話，我心頭懸著的千斤重石落了地。然而，事情還有另一半呢。李群在政治上比你成熟，他當(dāng)然知道即使把你揭發(fā)出來了，充其量你也只能算是請愿還沒有付諸行動的時候充當(dāng)他的幫手，請愿的領(lǐng)袖人物仍然是他李群。拉了你墊背，他的處境也不可能比現(xiàn)在好多少?！?/p>

“我只是擔(dān)心李群。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揭發(fā)我，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你想得這么多，怎么從來沒有和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