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覺得她倆組合成的這個(gè)局面極像這城里通常出現(xiàn)的一個(gè)景象：某人拉了某人去派出所，被拉的那人或是小偷或是小流氓，撩了哪個(gè)女人裙子或是小惡棍無端砸碎某家玻璃窗。

臘姐當(dāng)然不會(huì)拉穗子去派出所，她把她拉到門外，外婆看不見的地方，說：“穗子，你拿了我五塊錢?！?/p>

穗子說：“誰拿你的錢？我爸爸有的是錢！”

臘姐說：“我的錢是攢給我小弟念書的，我家沒一個(gè)人念過書，我想我小弟以后念書去?！?/p>

穗子說：“誰拿你錢了！誰稀罕你的破錢！”穗子不講理起來十分的理直氣壯。

臘姐眼里突然落出兩顆淚，說：“你把錢還給我?！?/p>

穗子說：“你敢誣賴好人！”

臘姐又流出兩顆淚說：“求求你，穗子，把錢還給我?！?/p>

穗子說：“你有證據(jù)嗎？”

臘姐說：“我錢都疊成元寶，你買娃娃的那五塊錢就是元寶拆的！”

穗子說：“反正我沒拿你的錢――你再不放開我，我咬人啦！”

臘姐又是兩顆淚出來：“早上四點(diǎn)上菜市買菜，四分錢一碗辣糊湯，我都舍不得喝……”

穗子輕蔑地想，辣糊湯都會(huì)讓她掉淚。這是她頭一次見臘姐掉淚，可憐巴巴地讓穗子幾乎也要陪她掉淚了。但這剎那間的憐憫讓穗子認(rèn)為自己很沒用，讓她幾顆淚弄得險(xiǎn)些招供。因此她就在扯住她的那只手背上咬了一口。臘姐一聲沒吭。等穗子跑遠(yuǎn)，回頭來看她，她靠墻根蹲成一團(tuán)，哭得都蹲不穩(wěn)了。

春節(jié)聯(lián)歡會(huì)的票子很難弄到。爸爸把兩張票子交給臘姐，說：“你帶穗子去吧，你不是喜歡聽朱依錦的戲嗎？”臘姐魂飛魄散了起碼三天，除夕晚上在下午便打扮停當(dāng)了。穗子瞪著她的臉說：“好哇。你抹胭脂了！”臘姐說：“沒有沒有！”穗子說：“肯定是拿口水蘸在紅紙上，抹到臉上的?！彼胱幼约壕瓦@么干的。外婆看看漂亮得要命的這個(gè)丫鬟，說：“作怪喲?！蓖馄耪J(rèn)為長臘姐那樣長的睫毛的女孩都是作怪的。外婆很瞧不起漂亮女子，說她們都是繡花枕頭一肚子糠。朱依錦在外婆眼里都是一肚子糠就更別提臘姐了。她從眼鏡后面鄙薄地看著這只“繡花枕頭”熱切地趕著去朝拜那只著名的“繡花枕頭”去了。

朱依錦穿件粉紅絲絨旗袍，唱了《 女駙馬 》、《 天女散花 》里兩個(gè)小段子。然后她夾著老長一根水晶煙袋鍋，騰云駕霧地到處和人打招呼，一路就招呼到穗子跟前。

她說：“咦，小穗子，你爸呢？”穗子告訴她父親把票給了她和臘姐。

朱依錦說：“告訴你爸，我罵他了――我現(xiàn)在一年不唱一回，他連這面子都不給我！”

穗子替父親告饒，他把票省給了臘姐，因?yàn)榕D姐太迷你朱阿姨了。朱依錦這時(shí)朝臘姐看一眼，眼光立刻火星四迸。她說：“穗子你什么時(shí)候出來這么漂亮個(gè)‘大姐’？”她把臘姐聽成了“大姐”。

穗子剛要解釋，突然瞄見臘姐臉上一種近乎恐懼的表情。她手捏住了穗子的手，手指上是深深的懇求。臘姐恭敬地對朱依錦一笑，說：“不是親的?！彼稚系膽┣笠咽呛莺莸牧?。穗子想：好哇，你這撒謊精。

朱依錦說：“小穗子，你這姐嗓子也不錯(cuò)耶！”她轉(zhuǎn)向臘姐問她喜不喜歡唱戲，臘姐點(diǎn)頭，在穗子看那不是點(diǎn)頭而是磕頭搗蒜。

朱依錦說：“哪天唱幾句我聽聽?！?/p>

臘姐馬上說：“哪天呢？”

朱依錦對穗子說：“過了節(jié)叫你爸領(lǐng)你表姐到我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