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麥動起感情來,把小顧往一棵樹上一推。她兩手抱著樹干,躬下身去。她馬上一陣后悔,覺得自己把這個野合的姿勢擺得太快了,完全是下意識地,條件反射式地,楊麥從來沒這樣撒過野,她動著動著,心想自己是否太自如純熟了?楊麥會不會在她身后看她,覺得她像頭母牲口?但很快她就忘情了。小顧是個快活起來就神魂顛倒,死活置之度外的人。
那以后凹字形樓里的人看見楊麥和小顧常常去包河公園。天晴兩人合打一把陽傘,下雨兩人合打一把雨傘。楊麥偶爾被人找去打橋牌,小顧會端一杯水,拿一小把藥輕輕走到他旁邊。她攤開手掌,楊麥從上面拈一顆藥擱在嘴里,她再把杯子遞到他嘴邊,喂他一口水。這期間楊麥照樣叫牌、出牌,只是服藥過程持續(xù)得長一些,長達(dá)二十來分鐘。整個過程中,兩人還會飛快交流一個眼神,或微笑。
楊麥從瘦子變成了個胖子,坐在牌桌上,有了胖子的洪亮嗓門和大笑,漸漸地,有了一個胖名流的昂軒氣質(zhì)。雖然還在隱姓埋名地畫漫畫,全省都知道有個叫楊麥的大漫畫家了。并且楊麥的散文、雜記都相當(dāng)轟動,媒體漸漸發(fā)掘出他的其他才華,一篇篇關(guān)于楊麥的報(bào)導(dǎo)出來了,描寫一律是又庸俗又離奇,使楊麥在四十多歲做了神童。
凹字形樓里最流行的事物是看內(nèi)部電影。多年沒開過張的省電影廠突然成了很有風(fēng)頭的地方,全省各界頭面人物常常聚在一股霉臭的放映間觀摩外國電影。凹字形樓里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電影票,唯有小顧每晚香噴噴地同人們打招呼,說是去看“內(nèi)部片”。大街上高跟鞋回來了,滿世界是受洋罪的屁股、腰肢、膝蓋,整個城市岌岌可危地高出一截。小顧的鞋更是變本加厲的高,高出了身份和地位,只是膝蓋不勝其累地彎曲著,步步都險峻。
“內(nèi)部片”常斷片,有時一場電影停兩三趟。人們便用這些間歇交際。介紹到小顧,話很簡潔:“這位是楊麥的夫人?!?/p>
楊麥的崇拜者會眼睛一亮,講一些頗肉麻的恭維話。小顧卻很拿這些話當(dāng)真,說:“是嗎,我這一輩子就是準(zhǔn)備獻(xiàn)給楊麥了。”或者:“他關(guān)牢那陣,我就是孟姜女啊,哭都能把牢墻哭倒了?!?/p>
楊麥也是個電影迷,抽得出空來也會跑到放映間來,看半場也是好的。一天他坐在最后一排,看了十多分鐘的電影,也碰上斷片。他聽有人在大聲抽泣,再聽聽,是小顧。接著小顧便對電影評述起來,認(rèn)為它如何深刻,教育意義何在,何故這樣動人心扉。字還讓她念別了,說成“動人心腹”。她生怕別人看不懂,把一些情節(jié)作了詮釋,有人忍不住說她的理解是錯誤的,至少不全面,因?yàn)殡娪爸谎萘艘话?,至少結(jié)論性發(fā)言該留到最后。小顧不服氣,說她怎么可能理解錯了,錯了她會感動得心碎?她大聲感嘆:“這部電影太感人了!太感人了!”仿佛她這兩句話就是最好的駁證。
楊麥身體直往下出溜,但愿誰也不要看到他,此刻他不想和這個女人有任何關(guān)系。一連幾次,他碰到同樣情形,窘迫得連電影也看不明白了。他從來沒有如此嫌惡和懼怕過小顧,小顧若想使他痛苦很容易,不必去和軍代表腐化,就這樣做個夸夸其談的二百五,足使他痛不欲生。
終于一天晚上,楊麥忍無可忍了,從他座位上甩過一句話去:“小顧你識字嗎?那上面寫著:‘請勿喧嘩’。”他指指場子四周的標(biāo)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