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了一口氣,喃喃地說:“可是宛州的人,又幾個愿意留在云荒?誰真的能把自己的一輩子拋在這里?還是為了一個巫民的女人,這個女人會變成巫民的蠱母,她要把身子獻祭給神,跟你都沒見過面的男人在一起,哪個能忍得住?”
“伙計不愿意?”
“自然不愿意,”祁烈說,“總之我就和那幫來追我們的巫民在旁邊看著他們鬧。鬧到天要黑了,兩個人終于不再抱在一起了。我那個伙計一步步往后退,小巫女就在那里看著他,也不哭了,兩只眼睛紅紅的。我那個伙計退了幾十步,小巫女忽地也轉(zhuǎn)身往回跑,越跑越遠,很快就看不見了。巫民大戶倒也守信用,給了我們兩匹馬,湊合著能騎。我們兩個就騎馬慢慢地往回走。”
“就這樣?”商博良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不是,那天夜里天上下雨,我們兩個不敢停。一路上我沒和那個伙計說一句話,走著走著,那個伙計忽的調(diào)了馬頭往回跑。我當時他媽的真是氣瘋了,心說你小子真是要把三個人的命都給送了啊!可是我運歹,給他那匹馬居然比給我那匹馬好得多。我看著那小子跑進林子里再也追不上。第二天我琢磨著,心里發(fā)狠說就由他去好了,可是他是我?guī)С鰜淼娜?,那年才十七歲,他母親拉著我的袖子求我路上照顧他。我沒管好他,是我不夠朋友。我也只好回頭再去找他??晌一氐侥莻€巫民鎮(zhèn)子,那個小巫女自己已經(jīng)去了紫血峒,說是根本沒有在鎮(zhèn)子上停留就走了。我那個兄弟也去過,四處問人,可是巫民自己也不知道紫血峒在哪里,知道的也不會告訴他。我那個伙計沒辦法,四處找,發(fā)瘋一樣的問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勢。我就追著他。周圍幾個鎮(zhèn)子他都去過,我也隨后去過,可偏偏沒讓我逮住那個小子。最后我終于抓著他一點行蹤,花大價錢問巫民買了一匹好馬去追,追到黑沼那里,再也找不著他的腳印了?!?/p>
“他陷在黑沼里了?”
“還用問?那么一個發(fā)瘋的人,就算他走過云荒,也難保不在黑沼那里失足。不知道陷在哪個泥眼子里了,最后也沒摸到紫血峒的一根毛。早知道還是留在了云荒,還不如那時候跟著那個小巫女走,現(xiàn)在他也許變成一個蠱母身邊的神漢了……”
祁烈停在了這里,彎腰拾起自己的煙袋,拍了拍,插回腰帶里。歡騰的人聲中,兩個男人沉默著對看著。
商博良終于長長嘆了一口氣,祁烈歪嘴笑笑,卻沒有絲毫喜悅。
商博良欷?了一陣,忽的愣?。骸袄掀?,我記得你上次是說,你那個伙計后來被前面相好的那個巫女給害死了。那個巫女自殺,下在他們兩人身上的兩心綿發(fā)作,你那個伙計也被自己心里藏著的青尾蝎子吃了……”
兩個男人的惆悵忽的中斷。
祁烈也愣住了,本來滿臉的滄桑忽的都褪去了,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目瞪口呆之后,他又抓耳撓腮起來,滿臉都是尷尬的神色,嘟嘟噥噥的,可一句成型的話也扯不出來。
“嘿嘿,”他最后只得干笑了兩聲,“云荒這里的事情,都是傳聞,傳上幾次就走樣兒了,說出來的也都不太一樣,聽個樂子,別較真就好?!?/p>
“我過去眼紅眼紅,商兄弟你是正人君子,你就不要褻玩了,自己在這里遠觀吧?!彼魂囆∨芫筒灰娏?。
商博良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忽然發(fā)現(xiàn)馬幫所有人都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們對于云荒的感覺多半來自祁烈那些不可思議的故事,可是他們幾乎沒人想過祁烈的故事也許根本就是東拼西湊或者干脆是胡扯的。那么人頭蠱和血煞蠱這些神乎其神的東西是否也像祁烈所說,也就很值得懷疑了。
這場蠻荒之地的獻祭還在繼續(xù),商博良卻已經(jīng)不想再看下去。他起身把酒碗擱下,準備離開。
輕輕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商博良一驚。所有巫民都在為男女交歡的盛典而歡呼振奮,聽見他們的聲音,可以感覺到那些人的血液都是沸騰的??蛇@個笑聲跳躍著,銀鈴一般,就像是頑皮少女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