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敘安乍聞他欲對俄用兵，并不立刻答話。慕容灃望著那樹蔭出了一會神，又說：“北邊一有消息，你就來告訴我。”

陶府里正是熱鬧，三小姐陪了徐、常兩位太太聽戲，盧玉雙的鐵鏡公主，正唱《坐宮》這一折，徐太太本來是愛聽戲的人，如癡如醉，常太太卻像是忽然想起來：“怎么沒見著尹小姐？”三小姐笑道：“說是換衣裳去了。”一轉(zhuǎn)臉見著女客紛紛起立，原來是四姨太韓氏來了。

四太太滿面春風，未語先笑：“我可來遲了。”又對三小姐道：“原以為開席了呢?！背Ｌ溃骸八奶€沒來，怎么能夠開席呢？”四太太便笑道：“既然我來了，那就開席吧?！毙焯Φ溃骸斑€有那位正經(jīng)的壽星，這會子不知到哪里去了，丟下咱們這些個人，她倒失了蹤?！彼奶斑辍钡匾恍?，說道：“我從家里出來，倒瞧見壽星往咱們家里去了。依我說，咱們邊吃邊等，也不算不恭?！?/p>

三小姐遲疑道：“還是等等他們兩個吧，靜琬說去催請六少?！彼奶质擎倘灰恍?，說：“難道說只許他們撇下這滿屋子的客人，不許咱們也撇下他們？咱們今兒偏讓他們餓著?！比〗惚緛聿皇鞘裁创辣康娜耍腿痪臀蜻^來，笑道：“那咱們就先不等了?！毙臁⒊６艘膊挥X意味深長地一笑，三小姐于是吩咐管事開席。

許建彰在那會客室里，正是百般焦急的時候，卻見剛才來的那個下人周媽走進來，說：“我們太太聽說尹小姐的表少爺來了，很是歡迎，前面已經(jīng)預備開席了，請表少爺去入席?！痹S建彰望了眼陪護自己的侍衛(wèi)，問：“府上這樣熱鬧，是在辦什么喜事？”周媽不由笑了，說：“表少爺，今天是替尹小姐做生日呢?！痹S建彰不由一呆，重復了一遍：“替尹小姐做生日？”周媽笑道：“我們太太說，表少爺是尹小姐的親戚，那就和一家人一樣，請表少爺不要客氣。”許建彰心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脫口問：“這里是陶府――難道是陶司令的府上？”周媽答：“是啊?！痹S建彰聽見她說什么一家人，如鯁在喉，心中別提多憋悶了。想了想又問：“尹小姐回來了嗎？”周媽笑道：“尹小姐過會子自然就回來了。”

許建彰又問：“那尹老爺呢，是不是在前面？”倒將周媽問得一怔，說：“尹小姐是獨個兒住在這里的，表少爺是問哪個尹老爺？”許建彰心中亂成一團，過了好一陣子，才搖頭道：“替我謝謝你家太太，我不便前去，還請?zhí)仗徑狻！?/p>

周媽答應著就去了，過了一會兒，卻帶著一個聽差提著提盒來了，話仍舊說得很客氣：“我們太太說，既然表少爺不愿到前面去，就叫廚房做了幾個小菜送過來，請表少爺將就著用些。”那聽差將食盒打開，里面是海米珍珠筍、清蒸鰣魚、炒豌豆尖，外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櫻桃釀鴨湯。許建彰哪里有心思吃飯，那聽差替他裝了一大碗米飯，他對陪著自己的侍衛(wèi)說：“你先吃吧?！蹦饺轂柕能姺ㄊ謬烂鳎鞘绦l(wèi)答：“許先生請自便?！比耘f侍立一旁，許建彰勉強接過碗吃了兩口就擱下了。只聽前面笑語喧嘩，夾著十分熱鬧的絲竹之聲，那一種褥設芙蓉、筵開錦繡的繁華，隔著這無數(shù)重的院落，也可以遙遙想見。

過了許久，廚房才派了兩個聽差過來收拾了碗筷。許建彰本是有心事的人，無意間踱到窗下，卻聽見一個聽差在抱怨：“無事也尋點事給咱們做，今天忙成這樣，還單獨侍候這個，侍候那個?！绷硪粋€聽差就笑道：“趕明兒尹小姐真嫁了六少，那時候你就算想侍候表舅爺，還挨不上光呢?！眱蓚€人一面說，一面去得遠了。許建彰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心中直想，連下人都這樣說，可見靜琬與慕容灃行為親密，不問而知。心中如沸油煎滾，手中本來拿著一支卷煙，不知不覺就被他擰得碎了，那些細碎的煙草絲，零零碎碎都落在地毯上。

何敘安寸步不離地守在電報房里，一直接到那封密電，這才覺得松了口氣。親自攥了電報，到后面去向慕容灃報告。慕容灃仍舊坐在露臺上抽著香煙，身邊一張小藤幾上放著幾樣飯菜，何敘安瞧那樣子，像是一筷子也沒動過。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說：“六少，張其云的電報到了?！?/p>

慕容灃輕輕彈落煙灰，問：“怎么說？”

何敘安道：“已經(jīng)順利接掌徐部的兵權(quán)，第四師營團以上軍官也已經(jīng)全部交接完畢?！蹦饺轂栠@才說：“那么再過幾個鐘頭就通電全國吧，另外替我擬一份給大總統(tǒng)的親筆信，用密電馬上發(fā)出去，對此事件詳加說明。徐、常二人意圖謀逆，事跡敗露后又陰謀行刺，此事雖然是家丑，可是越是遮著掩著，人家的閑話就越多?！焙螖泊饝艘宦?，慕容灃又問：“陶府里情形怎么樣？”何敘安答：“眼下還好?！蹦饺轂柕溃骸霸龠^一會消息公布，絕不能出亂子?！焙螖驳溃骸傲俜判模饷嬗刑哲婇L親自布置，里面有四太太?！焙雎犖輧?nèi)“咔嚓”一聲，像是臥室的門打開了。慕容灃騰地站起來，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走，果然米勒大夫已經(jīng)走了出來，身后跟著的護士端著小小一只搪瓷盤子，慕容灃見著盤子里鮮血裹著的一顆彈頭，才覺得松了口氣。米勒大夫說：“這一個禮拜是危險期，因為子彈創(chuàng)口太深，可能容易感染。希望主能保佑這位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