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彰哪里吃得下去,余師長問:“尹小姐的傷勢,不知道眼下要不要緊?”許建彰嘆了口氣,說:“好幾個外國大夫每天輪流看著,就是沒有多大起色?!庇嗵Φ溃骸耙〗愀;垭p全,必然能逢兇化吉,再說有六少的嚴令,說是醫(yī)不好尹小姐,要拿那些大夫是問呢,他們敢不盡心盡力?”余師長聽她說得不倫不類,忙打斷道:“喝酒,喝酒。”親自持了壺,給許建彰斟上一杯。
許建彰慢慢將那火辣辣的洋酒吞下去,滿腔的話終于再忍不住,說:“余師長,你我相交一場,你今天對我說句實話,六少對靜琬……對靜琬……”說了兩遍,后頭的話再問不出來。
余師長對余太太道:“你去將上回他們送的高粱酒叫人拿來。”余太太答應(yīng)著去了,許建彰見他支走余太太,心里越發(fā)不安,直愣愣地盯著他。余師長卻又給他斟滿了杯子,接著就長長嘆了口氣,說:“想必你也瞧出來了,六少對尹小姐頗為愛慕,我勸你一句,大丈夫何患無妻,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許建彰數(shù)日來的擔(dān)心終于被證實,一顆心直直地墜下去,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像是無底無邊一樣,只是生出徹骨的寒意來。余師長又道:“本來這些話我不該說,說出來也該打嘴巴??墒悄阄蚁嘟欢嗄?,我不告訴你,良心上過不去。尹小姐確實是女中豪杰,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就沖她孤身來承州救你這份膽識,我就要對她伸出大拇哥兒,贊上一聲‘好’。六少瞧上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是外人,說了你也不要惱,我看啊,尹小姐對六少,也未必?zé)o意?!?/p>
許建彰脫口道:“靜琬不會的?!?/p>
余師長又嘆了口氣,說:“會不會我不知道,可是這承軍上下,人人皆知她是六少的女朋友,她也不避什么嫌疑,一直與六少舉止親密。尹小姐在三小姐府上住著,那可和大帥府只有一街之隔?!睂⒙曇魤旱靡坏?,說:“有一次因緊急軍務(wù),我連夜去見六少,沈家平支支吾吾說不清六少的去處,叫我在花廳里等了足足大半個鐘頭,才見著六少從后面回來。后來我在小陽春請客,借著酒勁逮著沈家平問這事兒,六少的秘書張義嘏也喝得差不多了,大著舌頭嬉皮笑臉跟我拽文,說什么‘當(dāng)關(guān)不報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我是粗人聽不懂,那幫秘書都哄笑起來,沈家平這才說,尹小姐不比別個,你們再在這里胡說八道,瞧六少知道,不拿大耳摑子扇你們?!?/p>
許建彰心中亂成一團,想起日來種種蛛絲馬跡,心如刀絞,緊緊攥著拳頭,過了半晌,從齒縫里擠出句話來:“靜琬不是這樣的人,我信她不是?!?/p>
余師長“嘿”了一聲,說:“我瞧尹小姐也不是那種貪戀富貴的人,只是六少少年英雄,拋開了身份地位不算,亦是一表人才,但凡女子,哪個不垂青于他?他們兩個人相處如此之久,總會生出情愫來。”
許建彰心亂如麻,慢慢呷著酒。余師長又道:“老弟,我是將你當(dāng)成自己的兄弟一樣,才多說這么幾句酒話。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家里人打算,假若惹毛了那一位,以后你這生意還怎么做?他的脾氣你多少聽說過,真要翻了臉,別說日后的生意往來,就你在這北地九省,只怕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你還有老母弱弟,你豁出去了,他們還可以指望誰?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吧?!?/p>
十二
靜琬畢竟傷后體弱,只說了兩句話就生了倦意,重新沉沉睡去。醒來天已經(jīng)要亮了,窗簾縫隙里露出青灰的一線光,四下里仍舊是靜悄悄的,慕容灃坐在床前一張椅子上,仰面睡著,因為這樣不舒服的姿勢,雖然睡夢中,猶自皺著眉頭。他身上斜蓋著一床毛毯,可能也是睡著后侍衛(wèi)替他搭上的,因為他還穿著昨晚的西服。
晨風(fēng)吹動窗簾,他的碎發(fā)凌亂覆在額上,被風(fēng)吹著微微拂動,倒減去好幾分眉峰間的凌人氣勢,這樣子看去,有著尋常年輕男子的平和俊朗,甚至透出一種寧靜的稚氣來,只是他的唇極薄,睡夢中猶自緊緊抿著,顯出剛毅的曲線。
她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微一動彈,牽動傷口,不禁“哎喲”了一聲。聲音雖輕,慕容灃已然驚醒,掀開毯子就起來看她:“怎么了?”她見他神色溫柔關(guān)切,眼底猶有血絲,明知他這幾日公事繁忙,可是昨天竟然在這里熬了一夜,心中不免微微一動,輕聲說:“沒事?!彼蛄藗€哈欠,說:“天都要亮了,昨天晚上只說在這里坐一會兒,誰知竟然就睡著了?!?/p>
靜琬道:“六少先回去休息吧?!蹦饺轂栒f:“反正再過一會兒,就要辦事去了?!蓖⑿Φ溃骸拔以倥隳阕粫喊??!膘o琬心中微微一驚,下意識移開目光,微笑問:“大哥,建彰回來了嗎?”慕容灃于是叫了人進來問,那聽差答:“許少爺昨晚喝醉了,是余師長派人將他送回來的?,F(xiàn)在在客房里休息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