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給她打了鎮(zhèn)靜劑,她迷迷糊糊地睡在那里,只是傷心欲絕,隱約聽見慕容灃的聲音,猶帶著怒氣:“姓許的人呢?他到底說了什么?”然后像是蘭琴的聲音,低低地答了一句什么,靜琬聽不清楚,只是覺得心中難過到了極點(diǎn),仿佛有東西堵在那里一樣,透不出氣來。慕容灃已經(jīng)發(fā)覺她醒了,俯身輕聲喚了她一聲:“靜琬?!?/p>
她心如刀絞,卻仰著臉不讓眼淚流下來。他說:“你不要哭,我馬上叫人去找許建彰來?!彼緛硪咽菑?qiáng)忍,聽得他這樣一句,眼淚直往上涌,只是極力地忍住,她從來沒有這樣軟弱過,她不能去回想他的話,不能去回想他的模樣,他竟然這樣待她,他竟然就這樣拋開了她。
她那樣地為了他,為了他連性命都差點(diǎn)失掉,女孩子家最要緊的名聲她也置之度外,可是他不過為著人言可畏,就不要她了。那眼淚在眶中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終于潸然而下,慕容灃從未見過她流淚,不由連聲說:“你不要哭,你要怎么樣,我立時(shí)叫人去辦?!?/p>
她哽咽著搖頭,她什么都不要,她要的如今都沒了意義,都成了笑話。她舉手想去拭眼淚,她不要哭,不能哭。這些年來的執(zhí)著,原來以為的無堅(jiān)不摧,竟然輕輕一擊,整個(gè)世界就轟然倒塌。她這樣要強(qiáng),到頭來卻落到這樣的境地。她本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到頭來竟由最親近的人給了她致命一擊。沈家平走進(jìn)來,在慕容灃耳畔悄聲說了句話,慕容灃怒道:“上了火車也給我追回來?!?/p>
她心中大慟,本能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惟一的浮木。他見她嘴角微瑟,那樣子茫然無助若嬰兒一般,他從未見過她這個(gè)樣子,心中憐惜,反手握住她的手:“靜琬……”她只是不愿再去回想,他說:“你若是想叫他回來,我怎么樣也將他給你找來?!彼闹袆澾^一陣劇痛,想起他說過的話來,字字句句都如利刃,深深地剜入五臟六腑。慕容灃緊緊握著她的手,他手上虎口處有握槍磨出的繭,粗糙地硌著她的手。許建彰的手從來溫軟平和,他的手卻帶著一種大力的勁道,她只覺得渾身冰冷,惟獨(dú)從他的掌心傳來暖意,這暖意如同冬日微茫的火焰,令人不由自主地有一絲貪戀。她心里難過到了極點(diǎn),另有一種隱約的不安,她不知曉那不安是從何而來,只是傷心地不愿去想,她用力地吸著氣,忍著眼淚:“由他……由他去……”
承州地處北地,本就氣候干燥,連著下了三天的雨,著實(shí)罕異。那雨只是如細(xì)針,如牛毛,落地?zé)o聲,風(fēng)吹起窗簾,也吹入清涼的水氣。窗前本來有幾株極高大的槐樹,開了滿樹的槐花,風(fēng)雨狼藉里一嘟嚕一嘟嚕的白花,淡薄的一點(diǎn)香氣夾在雨氣里透進(jìn)來,清冽冷香。
趙姝凝過來看靜琬,因見蘭琴坐在小桌子前剝核桃,于是問:“怎么不叫廚房弄這個(gè)?”蘭琴抿嘴笑道:“六少特意叫我剝了,做核桃蓮蓉粥的,六少怕廚房里弄得不干凈呢。”
趙姝凝陪靜琬說了兩句閑話,靜琬轉(zhuǎn)過臉去,看著外面的雨:“還在下雨?!辨f:“是啊,下了這兩三日了,今年的年成一定好,去年旱成那個(gè)樣子,叫大帥著了急,還是六哥親自去南邊采辦的軍糧?!辨蛞姶睬皵R著一只花籃,里面滿滿足有幾百枝石榴花,紅艷如簇簇火炬,開得幾乎要燃起來一樣,于是說:“這個(gè)編繡球最好看了。”蘭琴笑道:“表小姐手最巧了,編的花籃、繡球,人人都說好看?!辨溃骸胺凑菦]有事,編一個(gè)給尹小姐玩吧?!碧m琴于是去取了細(xì)銅絲來,又將那火紅的石榴,掐了足有百余朵來。
姝凝坐在床前編起繡球,靜琬見她手指靈活,不一會(huì)兒紅彤彤的花球就編成了,拿絲線串了穗子,說:“就掛在這床頭,好不好?”靜琬素來愛這樣熱鬧的顏色,不由微笑:“你這手可真巧?!?/p>
姝凝說:“我是跟姑姑學(xué)的,姑姑手可巧了,人也極好。”突然眼睛一黯:“就是去得太早,那時(shí)大帥在外頭打仗,六少還小,可是喪事都是他拿主意安排的。六哥小時(shí)候最調(diào)皮,最不懂事,可是姑姑一死,他陡然就長大了一樣。我們當(dāng)時(shí)只曉得哭,可是他叫了外面的人進(jìn)來,先叫給大帥發(fā)電報(bào),然后一句句地問喪事的規(guī)矩,就和大人一樣?!膘o琬隨口問:“那時(shí)候六少多大了?”姝凝說:“才十二歲,六哥小時(shí)候總不肯長個(gè)子,大帥老是說他,還沒有一槍桿子高?!碧m琴笑吟吟地說:“上房里有好多六少小時(shí)候的相片,我拿來給小姐瞧瞧?!辈坏褥o琬說什么,就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