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子,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臉上,她的唇上已經(jīng)有了紅潤的顏色,不像前陣子那樣慘白,這紅潤如此誘人,仿佛是世間最大的誘惑。如此之近,觸手可及,他慢慢地更接近些,靜琬心中怦怦亂跳,本能般欲睜開眼來,就在此時(shí)他的氣息卻漸漸離遠(yuǎn),終于只是伸出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她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百味陳雜。她甚少如此煩亂,可是總覺得心底深處隱隱不安,只是不愿去深想,只裝作剛剛醒來,慢慢睜開眼來。
慕容灃見她醒了,不由微覺內(nèi)疚:“吵醒你了?”屋子里光線晦暗,他還沒有換衣服,一身的戎裝,腰帶與肩章都是一種冰冷的金屬色,可是他的目光溫和如斯。她搖了搖頭,他笑著說:“既然醒了,我?guī)闳デ坪脰|西?!?/p>
他總是千方百計(jì)博她一笑,她此時(shí)卻是懶怠動(dòng)彈,說:“下午再瞧吧。”他本來是說一不二的脾氣,此時(shí)只是耐著性子哄她:“就在這院子里不遠(yuǎn),他們費(fèi)了偌大的氣力才拾掇出來,下午我還有事要出去,就是現(xiàn)在我陪你去看一看吧?!?/p>
原來竟是一間西式的玻璃花房,四面都是玻璃墻,天花板亦是大塊的玻璃,靜琬瞧著架上擱的一盆盆蘭花,不禁屏息靜氣,好半晌才指著面前的花道:“這個(gè)竟然是天麗,如何得來的?據(jù)我所知,江北十六省,沒有一盆這種蘭花。”慕容灃但笑不語,靜琬環(huán)顧四周,那樣多琳瑯滿目的珍稀名品,每一盆都是價(jià)值連城,她不由深深嘆了口氣。慕容灃道:“你上次說過,花中蘭為君子,最令你所愛,所以我就派人去四處收集了一些?!?/p>
她知道花雖名貴,慕容灃權(quán)傾一方,花重金買了來也不算難事,難得的是自己隨口一句話,他就記在心里,叫人費(fèi)盡心機(jī)地布置出來。一直以來,他待自己都是一往情深,而自己傷后,更是溫存體貼。這樣出色的男子,這樣良苦的用心,她心中不覺微微一動(dòng),過了許久,悵然道:“這么多名貴的品種,這個(gè)蘭花房自然是天下無雙,可是這每一株蘭花都十分嬌弱,北地氣候不宜,只怕是養(yǎng)不活的?!?/p>
慕容灃道:“我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花了心血,定然能夠養(yǎng)活這些蘭花?!彼緛須赓|(zhì)英武,但此時(shí)目光溫柔如水,直如能將人溺斃一般,她轉(zhuǎn)開了臉去,怔怔望著那盆舉世無雙的天麗,便如同未曾聽到他所說的話一般。慕容灃見她望著花出神,亦不言語,兩個(gè)人立在蘭花叢中,只是默然。
尹楚樊此來承州,本只是想帶女兒回家,后來聽說靜琬與許建彰鬧翻,亦只以為是小兒女口角,一時(shí)意氣。后來見著慕容灃的情形,才隱約猜到了兩分,他在承軍中的幾位舊相識(shí)此番又格外客氣,這才知道靜琬與慕容灃相交已久,關(guān)系親密,竟是盡人皆知。他心中氣惱,一早醒來,就又去看望女兒,那里本是極大的套間,這樣的清晨,外間屋子里就站著數(shù)名聽差,見了他都恭敬地問好,早有人替他推開房門,隱約只聽見慕容灃的笑聲。
原來慕容灃這天一早就過來了,對(duì)靜琬說:“有樣?xùn)|西送給你?!睂⒆煲慌蚣移叫ξ刈呱锨皝?,手里卻拎著一只籠子。靜琬見那籠子里睡著一只大貓,正拿爪子扒著那鐵齒,嗚咽有聲,極是憨態(tài)可掬。她不由笑道:“好大一只貓。”
慕容灃笑著接過籠子去,說:“就知道你會(huì)當(dāng)成貓……”見她伸手,忙道:“小心,這可是老虎?!膘o琬嚇了一跳,旋即笑道:“我還沒有見過這樣小的老虎。”那幼虎在籠子里齜著牙,不住地嗚咽,過了一會(huì)兒,伸出舌頭來舔著籠子,直舔得那鐵齒格格作響。靜琬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它雪白柔軟的肚皮,方未觸到,慕容灃突然“嘿”的一聲,嚇得她將手又一縮,才知道他是在嚇唬自己,他已經(jīng)忍不住哈哈大笑,靜琬將他肘彎一推:“你這個(gè)人怎么這樣壞。”
慕容灃含笑正欲答話,一抬頭看到尹楚樊正走進(jìn)來,于是很客氣地叫了聲:“尹老先生。”靜琬笑著叫了聲:“爸爸?!蹦饺轂柧蛯?duì)靜琬說:“我還有公事,回頭再來看你吧。”又對(duì)尹楚樊道:“尹先生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必見外,只管吩咐下人?!?/p>
他走了之后,尹楚樊坐在那里,就摸出煙斗來,因?yàn)槁犠o(hù)士說過這里不能吸煙,所以只是習(xí)慣性地含在口中,并不點(diǎn)燃。靜琬瞧著那幼虎伸長了爪子,從籠隙間伸出撓那地毯上的花紋,撓得地毯嗤啦啦地作響。尹楚樊望著那幼虎出了一會(huì)兒神,將煙斗在桌上磕了一磕,靜琬于是叫了聲:“爸爸……”尹楚樊嘆了口氣,說:“孩子,齊大非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