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著急的時候,只見兩道光柱射過來,原來是另一部汽車從山上駛下來,山路崎嶇,那汽車本來就開得不快,經(jīng)過他們汽車時,車速更加減慢下來。已經(jīng)駛了過去,忽然又緩緩?fù)O聛?,一個司機模樣的人下車來,似乎想要問問他們怎么回事。那位嚴(yán)先生見著那司機,輕輕“咦”了一聲,那司機也像是認(rèn)出他來,轉(zhuǎn)身就又回到汽車旁去,對車內(nèi)的人說了幾句什么。
靜琬只見一個人下車來,瞧那樣子很年輕,明明是位翩翩公子,嚴(yán)先生搶上一步,行了個禮,含糊稱呼了一聲,卻并不對他介紹靜琬,只說:“我們小姐趕著進城去,能不能麻煩載我們一程?”
那人道:“當(dāng)然可以的,請兩位上車?!彼穆曇魳O是醇厚悅耳,卻不是本地口音。靜琬并沒有在意,上車之后先道了謝,那人相當(dāng)?shù)目蜌猓f:“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避?yán)锉緛眄斉裆嫌幸槐K小燈,清楚地照在那人臉上,她只覺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來,原來竟是那日相讓戒指之人。那人看清她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旋即便又是那種很從容的神色。
雖然那位嚴(yán)先生似乎與這位程先生認(rèn)識,可是他們在車內(nèi)并不交談,靜琬本來就心事重重,只是默不做聲,好在汽車開得極快,終究趕在關(guān)城門之前進了城。乾平市坊間已經(jīng)是萬家燈火,那位嚴(yán)先生再三地向程先生道了謝,他們就在內(nèi)東門下了車。那位嚴(yán)先生做事十分周到,替她雇了一部黃包車回家去,自己坐了另一部黃包車,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后頭護送她。
家里大門外依舊停著七八部汽車,一重重的燈一直亮到院子里面去,看樣子客人都還沒有走,那姓嚴(yán)的侍衛(wèi)遠(yuǎn)遠(yuǎn)就下了車,見無人留意,低聲告訴她:“這陣子我都會在乾平,小姐府上我不便常去,小姐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到南城三槐胡同21號找我?!膘o琬點了點頭,她本來怕回家晚了,父親要發(fā)脾氣會節(jié)外生枝,客人果然都還沒有走,上房里像是有好幾桌麻將,老遠(yuǎn)就聽到嘩嘩的洗牌聲。父親正陪幾位叔伯打牌,見她回來,只問了句:“王小姐的病好些了嗎?”
她胡亂點了點頭,借口累了就回自己房里去,她本來就是心力交瘁,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往床上一躺,只說休息一會兒,可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蒙?里像是已經(jīng)到了婚禮那一日,自己披了大紅色的喜紗,穿了紅色的嫁衣,站在廣闊的禮堂里,四周都是親戚朋友,在那里說著笑著,可是自己心里卻是難過到了頂點。聽著贊禮官唱:“一鞠躬、二鞠躬……”身邊的許建彰躬身行禮,她卻無論如何不愿彎下腰去,心里只在想,難道真這樣嫁了他,難道真的嫁給他?
她一驚就醒了,只覺得手臂酸麻,身上卻搭著薄薄的毯子,想是吳媽替她蓋上的,她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多久,看那窗外天已經(jīng)漸漸發(fā)白,本來夏季夜短,已經(jīng)快天亮了。她就坐起來,衣襟上卻滑落了幾星花瓣,她拾起來看,那茉莉雖然已經(jīng)枯萎,但猶有殘香。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戴著那顆“?”,下意識地向頸中摸去,不想一下子摸了個空,心陡然一沉,幾乎是瞬間就生出一身冷汗來,只想:珠子到哪里去了?
她一著急,連忙起床梳洗,心想那珠子定是昨晚遺落了,如果不是在自己坐回家的黃包車上,就應(yīng)該落在了汽車上,惟今之計,得趕快去找。她本來是很貪睡的人,連吳媽都很驚詫,說:“小姐怎么起得這樣早?”尹太太見她下樓,也心疼地說:“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后天就是吉期了,明天只怕半夜里就得起來預(yù)備,到時候很累人的?!膘o琬“嗯”了一聲,尹太太只她這一個女兒,很是偏寵,見她心不在焉,于是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別不是這兩天累著了吧。”
靜琬只是隨口敷衍著母親,只想著首先要去三槐胡同告訴嚴(yán)先生,他與程先生認(rèn)識,可以先叫他去問是否落在那位程先生車上了,如果沒有,那可就麻煩了。正在這樣盤算著,福伯來通報說有客人拜訪她,因為她平常也有許多男同學(xué)來往,所以尹太太沒有介意。靜琬拿起名片一看,見是“程信之”三個字,心中一喜,想著莫不是那位程先生,忙叫福伯請到小客廳里去。果然是那位程先生,遠(yuǎn)遠(yuǎn)就行了西式的鞠躬禮,開門見山說道:“這樣貿(mào)然來拜訪小姐,本來十分不應(yīng)該,但小姐昨天將一樣很貴重的東西遺忘在了我的汽車上,所以我十分冒昧地前來奉還。”
靜琬心下窘迫,心想他出身世家,見識廣博,這樣一顆明珠的來歷,只怕早就識得,怪不得昨晚在車上乍然一見,神色間自然而然就有所流露。自己當(dāng)時只顧想著心事,竟然沒有半分覺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心中只是七上八下,那位程先生卻若無其事,說道:“舍妹對于這種東西很是喜愛,所以上次我才在洋行替她訂了那枚戒指,小姐的這顆明珠,只怕也是從東瀛來的養(yǎng)珠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