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說不礙事,站起身剛邁出一步,卻撲通坐到地上,又窘又羞,臉熱得發(fā)燒,忙低頭伸手撐地,身上卻力氣盡失,軟綿綿地使不上勁,如何也站不起來。聽散亂的腳步聲匆匆往自己身邊來,抬頭苦笑道:“多坐了一會兒就站不住,真是丟臉?!痹捳f完卻愣住了,只覺心口一甜,嫣然一笑,緩緩側(cè)過臉。
祖蔭默不作聲,伸手將她打橫抱起,急急便往屋里走,將她放到床上才溫然道:“你稍微歇會,等你緩過來了,我?guī)闳ヒ娔隳铩!敝挥X她渾身都在顫抖,伸手與她相握,輕聲道:“放心,該說的我已經(jīng)說通了。你娘就想見你一面,有幾句話交代?!?/p>
外面有高跟鞋的聲音走到門邊停住,只聽清流在外篤篤叩門,穩(wěn)穩(wěn)重重地笑道:“櫻兒,我進(jìn)來瞧瞧你好些沒。今天真是對不起。”
雪櫻趕緊往回抽手,他卻坐在床沿紋絲不動,臉上笑意盎然,見她急得臉色通紅,笑了一聲方站起身來,踱到桌邊低頭翻那西洋畫冊。
清流但凡收起畫筆離了畫架,便和顏悅色,觀之可親,手里捧著一杯茶,小心翼翼地踏進(jìn)房中,笑嘆道:“雪櫻,明天我畫畫時,一個小時就歇一次。你一定不會像今天這樣累?!彼蔡岬疆嫯?,總有一種理直氣壯的正經(jīng)神色,將茶端到雪櫻面前深深一拜,“來,喝了這杯茶,別再生我氣了?!?/p>
她還沒來得及答話,祖蔭合上畫冊轉(zhuǎn)身笑道:“清流,這模特難道非得雪櫻做不可嗎?”又笑向她道,“可別喝她的茶。不然這杯茶喝下去,她說什么咱們都只好答應(yīng)。”
饒是清流平日極為大方,此刻也急得頓足,卻不肯再作聲,只將一雙明眸牢牢看著她,滿臉期待。
她深深地看了祖蔭一眼,抿嘴一笑,接過茶來喝了一口,輕輕地道:“清流姐,明天你愛畫多久就畫多久,不礙事的。我往日繡花時也是一動不動坐半天,也不像今天這么狼狽,慢慢習(xí)慣就好了。”
清流大喜過望,伸手去扶著她的胳膊,笑吟吟地說不出話,突然想起張樹之還在院中,忙走到門邊招手笑道:“樹之,雪櫻還接著給咱們做模特?!?/p>
張樹之臉上亦是如釋重負(fù),笑嘻嘻地進(jìn)來道:“清流早上畫,我傍晚才畫呢。櫻兒還要繼續(xù)辛苦,謝謝你了?!彼故钦嫘膶?shí)意地感激,說畢便深深一鞠躬。
祖蔭搖頭嘆道:“我趕緊帶她走罷。你們倆輪番上陣,早一幅晚一幅,她可只有一個人,如何應(yīng)付得來?”長笑一聲道,“罷啦,此時先回放生橋,傍晚再送她過來吧?!?/p>
兩人并肩出門,叫了黃包車往放生橋去。那車夫見祖蔭一派貴介公子模樣,眉目沉穩(wěn),非富即貴,一路埋頭拉車十分賣力,只聽車把上系的白銅鈴鐺叮當(dāng)作響。
街邊的槐樹枝葉招展,對生卵葉碧綠青翠。陽光從樹葉間中漏下來,車子仿佛在光影里穿行。祖蔭伸臂將她摟在懷里,沉默一時道:“你娘只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單獨(dú)講。別擔(dān)心,我都跟她說通了,不會再讓你回去了?!?/p>
見她仍是愁容滿面,目光一閃,將話鋒一轉(zhuǎn)道:“櫻兒,上海有一家紗廠折讓,我預(yù)備將它買下來。這次帶著你回來,突然發(fā)現(xiàn)這家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祖上留下來的,沒有自己一分一毫功勞?!彼壑杏蟹N含蓄的認(rèn)真,將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安靜地說,“櫻兒,富貴榮華,金玉滿堂,我都要給你親手掙回來?!?/p>
她心里極是感動,搖頭道:“富貴自有天注定。貧苦日子照樣能過,平平凡凡、無憂無愁也是很好的。只要你誠心待我,比什么都踏實(shí)?!?/p>
她的手握在手中溫溫的,仿佛有凡世人間的無限溫馨,他含笑搖頭:“櫻兒,你不懂?!睙o緣無故地嘆口氣道,“我見了你才明白,男人就該讓自己的女人現(xiàn)世安穩(wěn)。我這輩子欠你名分,可別的上頭,定讓你太平得意?!?/p>
她安然微笑,靜靜地依偎著他一聲不響。他亦默默摟著她不動,見車已走到河岸邊,指指漕河笑道:“咱們家的后窗下就是河水,時時都能聽到濺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