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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時溫柔入舊圖(1)

顏如蓮花開落 作者:郁郁乎文


秦淮河的水在夜色下碧陰陰的,夜幕低垂,大小船兒都點起燈火,華燈映水,昏黃的一串光暈在柔波里游走,水里像沉著一江繁星。云昊躺在艙前的藤躺椅上,仰頭看著頭上燦燦明亮的燈彩,半晌轉(zhuǎn)過臉來,眼睛里仿佛也揉進星光,懶懶地問:“都安排好了?”

陸豫岷一躬身道:“那個歌女叫玉潞,就在后頭的七板子上呢。一會兒您擲杯為號,船老板就送她過來?!痹脐稽c頭無語,揮手讓他下去。陸豫岷跳到岸上,遙遙地道:“少爺,我在大中橋等著您。您自己要有分寸,該收手時就收手。此事能問出最好,萬一問不出您也別氣惱,十幾年前的陳事,就算現(xiàn)在追究出來,也于事無補。別傳到大太太……”話未說完只覺眼前嗖的一個東西劃過,忙一閃身,一個瓷杯便落在腳邊,摔得粉碎。他苦笑道:“三少爺還沒來呢,您可別先把杯子摔完了。”說畢轉(zhuǎn)身一溜煙走了。

云昊起身往船后一看,只見岸邊泊著無數(shù)七板子。所謂七板子,其實就是秦淮河上的小船,欄桿漆成淡藍色,被燈光一照,十分清雋。他乘的這種大船本來能容納二三十人,因整條船都被包下,此時艙里空蕩蕩的。他一人獨立在艙前,青衫下擺進了風,撲拉拉地翻飛,無限蕭索。

他往岸上掃了一眼,輕輕嘆了一口氣,向船尾的老板招手道:“預備開船,三少爺?shù)搅恕S浀玫酱笾袠驎r,就靠岸放下我?!?/p>

船老板忙點頭稱是,等得云淳上來,緩緩劃槳開船。

大中橋下有三個橋洞,如三扇闊大的大門張在清艷的夜色里。橋上的磚因著歷史悠久,已轉(zhuǎn)成一種煙熏火燎的深褐色。橋外十分空闊,一眼望去,盡是陰森森的林木,仿佛藏著無邊的黑暗。橋內(nèi)兩岸卻排著密密的人家,家家都點著汽燈。點點暈黃的燈光落在河里,繁星般在水波里交錯,騰起一層恍惚的光霧――大中橋便恰恰是光明與黑暗的交接處。

陸豫岷在橋上打了無數(shù)個來回,看到一條空蕩蕩的大船劃過來,他心里一喜,忙往岸邊走。那船靠岸停住搭起跳板,云昊踩著跳板搖搖晃晃地上了岸。

船艙透出一絲搖搖不定的燈光,紅藍玻璃窗上本映著兩個人的側(cè)影,待云昊一走,立刻緊緊摟做一處。這船滿載著細碎的歌聲人語,仍舊沿著綠如陳酒的河面慢慢劃遠。

陸豫岷見云昊腳下虛浮,身上微微有點酒香,忙搶過去扶著他道:“少爺,您喝醉了?”

云昊揮手將他的手格開,冷笑道:“就那么點子酒,也就做戲哄哄老三。我是那么容易喝醉的?”他甩開陸豫岷,獨自走到橋的最高處,趴在欄桿上一動不動。摸出一根煙點燃,紅紅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滅,星芒般的微光照著他的側(cè)臉,輪廓如雕像般冷峻。

他忽然揮手一揚,半支煙帶著火星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剎那間便落到橋下森森的流水里,立刻熄滅了。陸豫岷急急搶上去拉他道:“少爺,晚來起了風,你又喝了酒,當心著涼。咱們還是回去吧?!?/p>

云昊理也不理,半晌轉(zhuǎn)過臉來,神色已是泰然自若,微笑道:“陸哥,這趟回南京真是收獲不小。該辦的事都辦完了,咱們明天就回上海。”他嘴角一撇,面上一抹譏誚之意,“老三真是個不中用的,許了他一個歌女就神魂顛倒,問什么說什么。跟老大一樣,當初見到個略齊頭平臉的歌妓,連腿都挪不動了,莫說人家勾搭他抽鴉片,便是請他吃毒藥,也保管一口吞下去?!彼笮Γσ魠s漸漸悲傷,卻聽夜色中傳來一絲圓轉(zhuǎn)的歌聲,由遠及近,似與他遙遙相和。

河面上一只七板子速速劃來,走到近處才瞧清楚,船頭坐著一個月白上衣的歌女,懷里抱著琵琶,正是她口中唱著青衫,抬頭向他凝望,一雙明眸在燈下如寒星般清亮。

云昊忽然起了頑意,摸出一塊銀元對準船艙扔下去,大笑道:“老板快停船,我要點戲?!便y元落在艙里,叮當一聲脆響,這船立時停了槳,在河面悠悠蕩著。伙計從艙里鉆出來,朝橋上拱手道:“兩位客人可要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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