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啞口無言了,軍官大人拍著我們的肩,被他拍到肩膀的人便裸著瘦弱的身子爬上側(cè)艙門的簡易舷梯。
軍官大人現(xiàn)在友善了許多,“小心點兒。第一次坐飛機都會吐的?!?/p>
我們挨個爬上舷梯,我前邊的郝獸醫(yī)、迷龍被機艙門吞沒,我后邊的阿譯用頭撞著我的屁股。
我們小心地抓緊了VOMITING?。拢粒牵樱坪鯂I吐會是我們征程中最可怕的事情。
我爬在那個跟垂直差不了多少的梯子上,我的身后起了騷動,我回頭,軍官正把要麻和他之后的人全攔住了,李烏拉和其他幾個人全在其中。
軍官伸出手?jǐn)r著他們, “再上超啦!下一架!等下一架!”
要麻站在下面叫:“不辣!豆餅!――不辣你下來,咱們一起??!”
不辣就在我身邊,他有些囁嚅,顯然,他想一起,但他不想下去。
軍官將他推開,“下一架就一起啦!喊什么喊?再喊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我們頓時安靜了,要麻他們被轟趕到我們看不清的霧氣里,我們被機艙吞沒。
不管這飛機是用來運貨的,連舷窗都沒幾個,而且為了盡可能裝更多人,它已經(jīng)拆掉了包括座椅在內(nèi)的各種艙內(nèi)設(shè)備,讓我們像罐頭一樣擠在一起,貼著彼此冰冷的皮膚。
一個美軍飛行員從駕駛艙的隔斷里看了我們一眼,仍然轉(zhuǎn)回頭向著機艙下的地勤人員大罵:“這是你們說的貨物嗎?他媽的!在這樣的天氣里你們讓我運人!”
引擎已在預(yù)熱,在貨艙里聽來轟鳴尤其大,我們根本聽不見地勤的解釋。我看著簇?fù)碓谖抑車o張的臉,阿譯的臉,郝獸醫(yī)的臉,不辣的臉……連迷龍現(xiàn)在都有一張緊張的臉。我們的皮膚快粘在一起了,在這樣一個從未經(jīng)歷過的環(huán)境里我們都不說話。
飛行員一邊忙著起飛前的什事,想起什么來時便暴怒地向飛機下抱怨:“我的護(hù)航呢?我開的是日本運輸機嗎?天上飛的戰(zhàn)斗機全是日本鬼子的!飛虎隊呢?!”
我流著汗,雖然冷我仍然流著汗。很近的距離上阿譯直直地瞪著我,“他說什么?”
我騙他,“他說眨巴眼就到了?!?/p>
飛行員砸著他的座艙,起勁地罵著: “起落架沒修好!比起落架還該死的是中國的霧!比霧還該死的是美國的起落架!”
阿譯瞪著我,無論如何他知道那不是在表示高興。
我不再看他了,我轉(zhuǎn)向正對著郝獸醫(yī)蒼白的臉,這時候預(yù)熱好的引擎開始轟鳴,在它轟鳴的同時康丫開始嘔吐,他一瞬間就吐得天翻地覆。不辣和豆餅拼命地捶他。
康丫邊吐邊哭號:“我不飛啦!媽呀我要下去!”
我說:“還沒飛呢你叫什么叫!要飛先得滑跑!”
康丫從嘔吐袋里抬起頭,“啊?”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地面時,他的嘔吐也奇跡般地立刻停止了,他和不辣擠到小得比人頭大不了多少的舷窗邊,看著在C46轉(zhuǎn)上跑道時窗外移動的地面。
康丫立刻輕松起來,“就跟坐汽車一樣嘛。”
不辣悻悻地說:“飛不起來?。棵绹艘矝]什么了不起嘛?!?/p>
而這時飛行員向著地面扔下最后一句,他說的時候也知道是沒人聽的,“他們不是凍肉!”
然后這架飛機在簡陋的跑道上加速滑跑,震動轟鳴,我那點兒粗淺的理論常識不足以應(yīng)付這樣的實際,正得意的康丫和不辣互相撕扯著摔在地上,艙板上人們擁擠著滾了一地。
原運輸營副連長康丫對飛行員大罵:“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呀?”
正副駕駛都沒有理他,我們的世界陡然傾斜,康丫摔過來時用額頭狠撞了我的顴骨。我們幾個人抱成一團(tuán)在艙里連滾帶爬。
簡陋的標(biāo)識燈在霧氣中閃爍,這架飛機載著我們,沖破霧氣升空。
我們就此升空,據(jù)說在著陸的機場我們將會得到武器、衣服、完整的編制、一切。人手一個的嘔吐袋基本沒用上,雖然它是上峰們?yōu)槲覀兛紤]到的唯一細(xì)節(jié),但嘔吐確實是我們一路上遇到最微不足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