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揮著他們用沙袋壘出一個倒三角的槽口,把槍管卡在上邊,槍身用又幾個沙袋墊住――死啦死啦看到此時也就不看了,擦完了毛瑟便專心擦他的李恩斯菲爾德步槍――反正我也不是弄給他看的,我讓他們在槍管上又壓了一個沙袋以抑制槍口上跳。
“瞄就得老天爺幫了,好過沒有?!蔽译S手抓了一個同僚的差,“你探半拉腦袋幫看位置,被打飛了別說我沒提醒。”
我懶得管他因為剛才那個飛起落下的同僚之死而生的哀慟和因我的說話而陡變的表情,我走開,轉(zhuǎn)身時碰到了郝獸醫(yī),并且注意到他一直在打量著我的腿。
“剛動了手術(shù)就能亂躥了?”他有點兒酸溜溜的,“英國獸醫(yī)是強點兒?!?/p>
“醫(yī)術(shù)和架子都是您老人家的一百倍。痛死了,挖掉那塊爛肉后痛炸了。”
郝獸醫(yī)勸我:“你該躺著。”
“躺著就只好拿英國話損人,隔著鞋撓,來這說中國話才損得過癮。”
我們身后又出了異響,迷龍一腳把他的副射手豆餅踹躺在戰(zhàn)壕里,由此引發(fā)了要麻與他觸及體膚的沖突。要麻又屢敗屢戰(zhàn)了,因為不辣在,他們有兩根脊梁。
“不辣上?。∪辗?!”
不辣喊著沖了上去,“哥哥我給你報仇!”
我們無所謂地看著,迷龍一臂彎里箍著一個,那兩位砰砰地對迷龍的肚子和背脊飽以老拳,迷龍抽空子對兩人的小腿報之以腳。
一聲異響,肉眼難見的飛行物呼嘯著從我們頭上飛過,那三個貨終于和諧了,齊齊地撲倒,我們這邊哈哈地大笑。
蛇屁股說:“笨蛋!是過路的小手炮啦!”
那發(fā)小炮彈在我們的視野之外爆炸,但并不是這一發(fā),“咚咚”地又有幾發(fā)飛過,“轟轟”的又有幾發(fā)爆炸――我們終于回去自己的陣位。
死啦死啦悠哉游哉地從緊張到汗毛發(fā)豎的我們中間走過,那種輕松本身就是一種奚落,他用望遠鏡觀察彈著點。
我們看著我們側(cè)翼的山道,那輛吉普車在并不寬敞的山道上一路七拐八拐拐著急彎而來,那是英軍司機為了躲避因為樹林障礙而失了準(zhǔn)頭的擲彈筒炮彈,砰砰砰砰的,那炸點遠得像在演習(xí),司機也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
我們在我們的陣地上看著。
康丫納悶地問:“他們躲什么呀?一路直躥不早就過來啦?”
“他們誓不與你康丫同見識,否則就沒了尊嚴(yán)?!蔽倚渲终f。
郝獸醫(yī)說:“我說這日軍是攻了十幾次啦,這英國盟友可還是第一次上咱們陣地來呢?!?/p>
死啦死啦大點其頭,“對了。獸醫(yī)說得對,要客氣,要待以上賓之禮。我惦記他們那幾門維克斯大炮每天也往咱們陣前打一兩個基數(shù)?!?/p>
老頭兒有點郁悶,因為死啦死啦根本在無心中就把他叫作獸醫(yī)。我拍老頭兒,安慰一下。
“完啦完啦,撐不住,要拉稀。煩啦,你上午說他們多久沒打過仗了?……得得,要跳車?yán)?,一二三。嘖嘖?!笨笛疽贿呌^察英國人的動靜一邊說。
前運輸連副排座康丫在這方面看得比我們準(zhǔn),小手炮遠遠地爆著,雖遠卻也考驗著司機的勇氣,他終于頂不住一腳把車踩熄了火,扔下他車上端坐的指揮官跳了車就跑,還好紳士風(fēng)度萬歲,他跑兩步總算猛省,去扶了老紳士下車。老紳士行不亂步,下車后再繞一邊去拿下一個精致的公文包,最大限度地考驗著他部下的勇氣。
于是死啦死啦在他們還沒上來之前沖我們?nèi)氯拢骸皟x表!軍威!想不想火炮支援!給他們拍舒服啦!”
他帶頭整理身上的破布,我們也就整理身上的破布,幾個天體愛好者忙不迭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阿譯提醒我:“軍裝不是這樣穿的?!彼盐乙路弦恢钡筋I(lǐng)口的扣子也給扣上了,勒得我透不氣來。
我用一種正在上吊的表情整理著過緊的領(lǐng)口,跟著死啦死啦去迎接大英來使,剛才的烏合之眾們拉著一個丟三拉四的小隊形跟著去扮演儀仗,就我們一向的習(xí)氣和此地環(huán)境,我們已做到了極限。
死啦死啦半真半假地跟我起哄:“快想詞!能把老紳士感動得抱你親一嘴,你立刻就是尉官啦!”
曾經(jīng)是中尉的我頗有點兒悻悻,“想從你那兒占便宜的人都是沒有好下場的?!?/p>
死啦死啦哈哈地樂,“哦?哈哈。我窮嘛?!?/p>
然后我們列隊站在陣地口看著那面瓜司機攙著老紳士氣喘吁吁地往上爬,我看著老紳士在胡思亂想,我們像賣水果的,把所有還看得過眼的全拉到了陣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