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麻恐怕并不知道啥叫寒號子,但他的宗旨是迷龍說什么都不對。“寒號子?”他跟著那鳥叫喚,“郭公郭公?”
迷龍遲疑地猜著,“……飛龍鳥……”
要麻窮追不舍,“啥子名堂嘛?”
“飛龍鳥跑緬甸來了?迷龍你把大興安嶺揣背包里了?”我打斷迷龍的思路。
在迷龍抓耳撓腮的時候,前邊陡坡密林里的鳥開始應(yīng)和,調(diào)子和要麻完全一樣:“郭公郭公?!?/p>
要麻驚奇并且快樂了,“這個鳥懂事噯。――郭郭郭公!”
鳥兒也叫:“郭郭郭公。”
我們前邊的道上有一小塊空地,鳥聲自上邊的陡坡傳來。要麻加倍地抖擻了,對著林子賣弄他剛會的鳥語:“郭郭公,郭公,郭郭公公,公郭公……”
“八嘎!”我們看著陡坡上的灌木響了一下,露出一個身上纏滿了枝葉的人,纏滿枝葉的鋼盔下露出他那張日本式的驚奇而憤怒的臉,要麻當(dāng)他是鳥,他可當(dāng)要麻是哪個混蛋同僚的戲謔。
我們互相瞪視的沉默時間足足有好幾秒,然后那名日軍掉頭想鉆回隱蔽他的叢林,他一腳踩滑了,稀里嘩啦一滾到底,一直滾到要麻的腳邊,連槍都被他摔掉了。
我們在同一時間清醒了,我把拄在手上的槍上肩,迷龍?zhí)鹚稚系臋C槍,要麻反應(yīng)是最快的,一挺刺刀扎進那名路遇者的胸口。
我聽著陡坡上再次簌簌的大響,看著枝叢里鋼盔的微光,槍響了第一聲,我在后邊看著要麻的頭上騰起一團血霧。他最后的意識是想借仍扎在敵人身上的槍刺保持站立,他試了一秒鐘左右,然后直挺挺摔在日軍的尸體上。
我叫喊的聲音快把我自己嚇著了,“日軍!”
迷龍撲倒,打開腳架,我盲目地開了回擊的第一槍,豆餅忙著撿起他臥倒時掉了一地的彈匣,然后火舌幾乎是垂直地傾瀉下來,澆在我的周圍,我要開第二槍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后退,那是豆餅和其他幾個排頭兵在抓著我的腳往后拖,剛被拖開機槍彈就打在我剛才的臥倒位置。
我們鉆進了扎死人的刺棵子里。迷龍連滾帶爬回到我們中間,他和我和豆餅比較幸運,扎進了一個多少有點兒遮掩的低洼。
迷龍憤怒著,因為他至今沒放出一槍,“缺德玩意兒!樹上也有!”
我看了一眼趴在日軍身上的要麻,可以慶幸,這場遭遇戰(zhàn)中的第一槍就把他打死了,他身下的日軍在呻吟慘叫,樹上的機槍手并不能分清這慘叫來自敵方還是己方,于是機槍的火舌移向了他們,把那兩個人又掃了一遍。
現(xiàn)在慘叫聲也停了。
迷龍徒勞地還擊了一匣子彈,“副射手!副射手?――他媽的豆餅?!”
我和迷龍回頭,豆餅把頭深扎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們的第一感覺是他死了,于是我去碰他的鋼盔,我們以為死了的人抬了頭,我發(fā)現(xiàn)豆餅在為了要麻哭泣。
我伸手到豆餅的背具里抽出一個彈匣遞給迷龍,迷龍沉默地裝上。
死啦死啦在槍聲中從隊尾跑向隊首,一路拍打著他覺得能用上的人,那包括抬著僅存的九二機槍的全組人,不辣伸著脖子指望被拍到,但恰巧就錯過了他。
不辣愣了一秒鐘,“怎么就沒我?” 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在后邊。
我們聽說過日軍喜歡上樹,用鳥鳴猿啼作為聯(lián)絡(luò),藏在幾百上千棵密不透風(fēng)的參天大樹中,三四個人盤踞在一棵樹上對著幾百個逃亡的人射擊。逃亡者無暇搜索,只能拿腦門承受子彈。
用腦門承受了子彈的要麻靜靜壓在他殺死的日軍身上,兩挺設(shè)在樹上的機槍仍在掃射,一挺對付的是我們這些排頭兵,另一挺在封鎖我們身后的狹窄山路,陡坡上的日軍也在向我們射擊。
又一個排頭兵倒下。一發(fā)子彈打在迷龍剛架好的機槍上,迷龍大罵著從身上摳出那發(fā)橫向嵌入皮肉里的跳彈。
死啦死啦跑來時,被擊中的排頭兵正滾落到他的腳邊,被與排頭兵分隔開的主隊正向著樹冠和灌木里盲射,那是個大于45度的陡坡,一切實在是便利早已在樹冠中打好位置的日軍,連主隊中也在出現(xiàn)傷亡。
死啦死啦拿步槍戳著地面,“架機槍!在這里架機槍!”然后他看著原地不動的士兵,“窩在這干什么?排頭的死光了就輪到你們!”
但在來自暗處,幾乎是垂直穿透的彈雨中沖擊實在是需要勇氣,剛站起的一個士兵就被打得仰天摔倒。死啦死啦看坡上,又一個排頭兵在灌木中被打成蜂窩,看背后,九二機槍此時才拉到隊中,他壓低身子手足并用開始穿越那道封鎖火力。機槍削飛他臉前的泥土,一發(fā)步槍彈打得他的頭盔發(fā)出一聲尖響,飛了來多高又滾回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