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天真爛漫的女兒香真是千金不換,不過,也只宜獨此一家,別無分店,要不然的話,襲人、麝月、秋紋,別的大小丫頭們聽了這話,一哄而上,你摔盤子我砸碗,你撕扇子我裂帛,稀里嘩啦響成一片,那就不叫香艷了,叫亂彈。
(二)補裘
賈母送寶玉一件孔雀裘,偏偏去舅舅家赴宴燒了個洞。外面的能干織補匠人和女紅全都找了,沒人敢接。寶玉是活龍,他一發(fā)急,就如同裁判員響了發(fā)令槍,一屋子人急得團團轉。晴雯正病得厲害,她是最不用著急,可以作壁上觀的一個,卻硬把這活接了下來:“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像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得過去?!?/p>
憑空想著,也許界線就是把一條細花線用手指刮過幾遍,絲縷分開,一條一條用針紉了,依著衣服本身的紋路,細細織補。繡花線那么細,再分成幾縷,估計得戴著顯微鏡才能干。又得眼尖,又得心細,又得手兒巧,針兒快,只有晴雯這個小丫頭片子會。
要是以往,這也不過就是加個夜班?,F(xiàn)在不一樣。感冒發(fā)燒,病了好幾天,賈府的秘方兒,一感冒就餓著,早餓得癟癟的,哪還有補裘的力氣?“坐起來,挽了一挽頭發(fā),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闭緯?,曹雪芹花大篇幅敘說寶黛之間的心理,卻只有這一處說到晴雯,只此一句話,叫人的淚嘩嘩就下來了:“若不做,又怕寶玉著急。”
這是全書的精華之一。她所有的一切霸氣、嬌氣、憨氣、癡氣,都有了著落,有了解釋,有了道理。青年男女,一股兩個人都懵懂不覺、清新深長的愛慕之氣。全憑了它,她才肯不顧命地細細做來。
從掌燈起,直補到自鳴鐘敲四下,也就是說,一個指頂大的洞眼,整補到凌晨四點鐘。嗽一陣,又嗽一陣,再嗽一陣,拼著命補好了,身不由主倒下去。到最后,晴雯還是死在這個病根子上面。這個孔雀裘,叫它“殺人裘”倒蠻合適。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有四大死士:豫讓為了智伯刺殺趙襄子,專諸為了公子光刺殺吳王僚,要離為了吳王闔閭刺殺慶忌,聶政為了嚴仲子刺殺韓相俠累。而晴雯之于寶玉,也是粉紅知己粉紅士,粉紅色的“士為知己者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