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拿襲人和晴雯比,襲人是正旦,溫柔和順,“喂呀呀―――”一聲嘆,晴雯是刀馬旦,動不動就立起眼睛,叫一聲:“呔!”
若是拿晴雯和手底下一堆小丫頭老婆子相比,晴雯就是孔雀,丫頭婆子是一群雞。雞不喜歡孔雀,孔雀也瞧不起雞,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毫無顧忌。
問題是,和寶玉鬧,寶玉有擔待,和襲人鬧,襲人有擔待。和別人鬧,你曉得別人肯不肯有擔待?她才不管你肯不肯擔待呢,反正我先圖個痛快!
所以她就滿屋滿園地鬧起來:
(一)攆墜兒
平兒丟了鐲子,被寶玉屋里的小丫頭墜兒拾了起來,沒有交公,留著當外快了。大丫頭們都有裝飾品,平兒戴金鐲,晴雯戴銀鐲,小丫頭們沒這么闊氣,所以會眼氣,沒人看見的時候就容易小偷小摸,這和監(jiān)督機制不健全會造成貪污受賄是一個道理。
結果被人揭發(fā)出來。
若是鳳姐知道,打四十板子,趕出去,怡紅院的人可就丟大了。不定有多少丫頭婆子奔走相告:“看啊,老太太的命根子,屋里居然凈出賊!”趙姨娘更該笑得翻天覆地:“該!叫你們能!”
所以平兒瞞著鳳姐,悄悄來找麝月―――襲人因母病出去,不在園里。為什么不告訴晴雯?“那蹄子是塊爆炭”―――多形象的比喻。這是個當家的丫頭,看人也準,處理事情也有分寸,建議“等襲人回來,你們商議著,變個法子打發(fā)出去就完了”。這句話不可小視。若按班級建制來看,襲人是班長,班里有事,自然班長出面,才叫名正言順。
晴雯聽說這事,果然應了爆炭的脾氣,蛾眉倒蹙,鳳眼圓睜,即時就叫墜兒。按理說,她生氣也對,大丫頭除了伏侍好主子,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要教導手底下的小丫頭學進退禮儀和做人道理。黎明即起,灑掃庭除,管喂雀兒的,管掃地抹桌子的,管燒茶爐子的,管端茶遞水的,像一群工蟻,各司其職。你想賴床?大丫頭一雞毛撣子就抽過去了。估計這幾個大的也都是這么著熬過來的。再者,主子屋里,值錢東西隨處都是,必須教導小丫頭手腳干凈,要不今天丟一個玻璃缸,明天丟一個瑪瑙碗,后天丟兩只金鐲子,那還成個什么道理!她的氣是責任所在,不算過界。但是脾氣太急,罵起小丫頭來不留情面:“那里鉆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
晴雯對這些小丫頭,的確不夠好。寶玉過生日,園子里大擺宴席,大丫頭們輪得上坐席,小丫頭們吃不到嘴,麝月還記得給她們端兩盤子點心來吃,沒見晴雯干過這事。在人際關系上,晴雯太吃虧了。
攆墜兒這場戲,晴雯是打頭陣的,麝月是敲邊鼓的―――麝月這個姑娘很聰明,永遠不站在風口浪尖上,她是將才。其實晴雯也不是帥才,不過在這里硬充為帥。喚過宋媽媽來,叫她把墜兒的娘叫過來,帶出她女兒去。宋媽媽不大肯買她的賬,建議等襲人來。
晴雯這里又犯了錯誤,抬出寶玉,踢開襲人,她自己主動就當了眾矢之的:“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p>
老婆子們平日看著大丫頭們威風八面,自己卻吃不上菜,本來就十分氣不忿,如今有了一個出頭的椽子,那還不好好修理修理?更何況這次直接觸及自身利益。女兒領回家去,掙不上工資不說,家里還要管她吃喝穿戴,且又堵死了孩子向上巴結、將來也當大丫頭的路,焉有不恨她的?“姑娘們怎么了,你侄女兒不好,你們教導他,怎么攆出去?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兒?!?/p>
晴雯往寶玉身上推:“你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蹦窍眿D氣得冷笑:“他那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說話,雖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就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p>
別看晴雯平時厲害,真正吵架時很吃虧,只會發(fā)急,大叫:“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出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