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從來沒有殺死過自己的弟兄。我?guī)е业乃{衣隊在戰(zhàn)場上沖殺的時候,從來不在意斬獲了多少虜首,我在意的是他們是否保持著嚴整的隊形,是否保護著自己的弟兄。每一個人在戰(zhàn)場上都是那么渺小,只有弟兄可以依靠,這是藍衣不敗的源泉。
如今,我當著大家的面殺死了用生命捍衛(wèi)我的言涉堅。鬼弓們沒有置疑我的判斷,他們信任我太久了,不管我殺死他們中的哪一個,他們都會相信我的決定是有道理的。
我的決定當然是有道理的,如果言涉堅不死,要死的不僅是我們這五十幾個人,七千藍衣的命運都岌岌可危。大晁太平兩年,藍衣們的傳說不曾在戰(zhàn)場上崩潰過,卻在這太平世道里面悄然消融。如果不能把七海蕊安全帶回帝都,藍衣們很快就該埋骨于這荒涼的夜北了。我和七海震宇做著一樣的事情,即使不能改變未來的命運,起碼也要盡力拖延。
我記得言涉堅的目光,他的驚訝和痛苦不是因為我揮出了這一刀,而是因為這一刀的絕決。我沒有給他留出一點點求生的機會。劃開言涉堅咽喉的那一刀和切下自己左臂的那一刀完全不同,我切斷的是自己的過去。那一刻我多少明白了一點陛下對我說的話。我一直以為選擇是不存在的,但它存在,不管是虛偽或是真實。
七海蕊說快樂不快樂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想告訴她人們不是活在快樂里面,驅動九州大地的力量只有兩種:欲望和職責。但是我沒有說出來。我很羨慕她,十五歲的公主還能夠那么純粹,只能說是星辰諸神給予的祝福了。我聽見了車廂里飄出來的歌聲,那樣的歌聲只有朱顏公主才能夠唱得出來。
楚夜喊起來的時候我還沒有看見那個羽人,他的眼力比我們都好。大晁軍中最優(yōu)秀的射手都在我?guī)淼奈迨砉锩?,他們的眼力還是比不上這個夜北武士。好在楚夜只有一個,好在他手中沒有可以與我們媲美的強弓。
“別射!”七海蕊尖銳的嗓音讓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那些夜北武士迷惑地望著她,而鬼弓們還是穩(wěn)穩(wěn)地瞄著那個在空中盤旋的羽人。
我望了望楚夜,楚夜也望了望我又扭頭去看七海蕊。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見到飛翔的羽人,楚夜的臉色出奇得蒼白,就像那天夜里闖入我?guī)ぶ幸粯印?/p>
望著七海蕊滿眼的求懇,我的心中動了一下。
“刷”的一聲,一枚勁箭破空而去。真是難為了楚夜,用那么一柄木弓竟然能夠射出如此有力的箭來,我的鬼弓們臉上也露出了欽佩的神色。
那羽人高高停在我們頭頂,鼓動著雙翼,不再下落。楚夜的箭到他面前已經(jīng)沒有多少力道,被他的羽翼一扇就歪到了一邊去。
“楚夜!”七海蕊憤怒地望著紅發(fā)武士,“我叫你別射!”
楚夜咬住了嘴唇,面容都有點變形了:“公主,你這次嫁入大晁牽系重大??!”
“這是我爹說的吧?”七海蕊微微搖了搖頭,“楚夜,你也相信太平是別人可以許給的嗎?”
我吃驚地望著這個小女孩子。她真的還是個小女孩子而已,可是她說的這句話高明得很??!
楚夜凝視了她一陣子,搖了搖頭。七海蕊的表情才一松,就看見他抬頭開弓,“刷刷刷刷”連珠四箭直奔那羽人飛去。
我嘆了口氣。七夕還沒有到,能在這個時候飛翔的羽人都不尋常,剛才看他揮開那一箭的輕松,楚夜射得再快也沒有什么威脅吧?
羽人背著太陽,我還沒有看清他怎么動作了一下,四支羽箭就忽然飛散開去??罩幸矀鱽硪宦暻宕嗟墓衣?。我的心收縮了起來,這弓弦聲太熟悉了,我們大晁的勇士名將倒在這種弓弦聲中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楚夜的身子晃了一下,一臉莫名地落在地上。他的戰(zhàn)馬跪在地上慢慢軟倒,原來那支羽人的箭穿透了那戰(zhàn)馬的頭顱,把它牢牢釘在了地上。
我長出了一口氣,這羽人看來不想傷人,否則地面上那么多武士,論弓箭只怕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我望了眼華思秋,他搖了搖頭。羽人飛得太高,全身都沐浴在下午的陽光里面,雪白的羽翼邊緣光芒四射,他對付不了那羽人。
楚夜還是呆呆立在馬尸邊,似乎一下反應不過來。七海蕊輕輕巧巧地跳上車邊拴著的那匹紅馬,走到他的身邊去。
“這個東西給你算了。”她把一個銀色的面具遞給楚夜,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七海蕊時她戴著的面具。她的臉色憐憫而不屑。“楚夜,不用你送了,謝雨安會保護我的,你們回去吧!”
楚夜茫然地接過面具,忽然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這個驕傲的年輕人!
七海蕊對我說:“我要去見那個羽人?!?/p>
我搖了搖頭:“你說要去若感峰,我已經(jīng)答應了你?!?/p>
七海蕊問我:“到帝都要走幾天?”
我明白她的意思。別說去帝都,就是走下高原,時日都還漫長,這羽人若是日日飛臨,我們能防得住多久?我還是搖了搖頭。那羽人看起來很出色,但我?guī)е迨砉灰鹑讼肼湎拢团懿坏簟?/p>
“我答應過憐公主要照顧你。”我告訴她。
七海蕊的眼睛真亮,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么黑那么亮的眸子,夜北人說她是夜北最美的女子,他們說得對??晌覐娜莸睾退龑σ?,她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