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歸塵瞥了一眼息轅肌肉緊繃的面頰，握了握腰間影月的刀柄。殤陽關(guān)破關(guān)兩日，諸軍卻只在離國蘇元朗摔下城墻沉重落地的時候，爆發(fā)了一陣潮水般的歡騰，而入城之后，將軍們沒有慶祝，軍士們也沒有松懈，本來并肩作戰(zhàn)的聯(lián)軍重又分歸劃分下來的各國營區(qū)，整頓軍械輜重，治療數(shù)量巨大的傷員，彼此之間并不太往來。忙碌的平靜中有一種隱隱的隔膜。這時候忽然出動，呂歸塵心中滿是揣測，他已經(jīng)不是草原上那個坐在黃花間吹笛的孩子，也明白各國之間的貌合神離。

騎隊轉(zhuǎn)入一處尚未啟用的空營，剛剛馳過一列拴馬的石柱，忽然呂歸塵聽見了兵器出鞘的聲音。呂歸塵立刻反應(yīng)，猛扯韁繩停住戰(zhàn)馬，按刀四顧?？雌饋砜帐幨幍臓I地，一隊黑衣步卒卻忽然閃現(xiàn)，是下唐軍服，約有百人，為首的百夫長面色白凈，神色警惕，直直地逼視立馬在他面前的息轅。

親兵營騎兵們各自按住馬刀，列陣和步卒們對抗，彼此是同袍戰(zhàn)友，此時相遇，卻都抱以敵對的眼神。

息轅打量了那名百夫長：“你不認識我？”

“你們從哪里來？”百夫長也打量著息轅。

息轅微微點頭：“是你送的信？”

他緩緩拔出自己的重劍，劍僅僅出鞘半尺，靠近劍柄處的一枚金色印紋閃了一下，息轅便迅速地推劍回鞘。

“知道我的名字了？”

百夫長愣了一下，上前一步，半跪下去：“少將軍！”

息轅的劍是下唐國主百里景洪的賜物。百里景洪在息轅十六歲生日那年以名劍賜予，劍身上雕琢一枚下唐國調(diào)動兵馬的菊花金符，滿朝臣子私下議論，一是贊嘆國主對于息衍的看重，澤及侄兒，二則預(yù)感到百里景洪對于籠絡(luò)年輕將領(lǐng)的迫切。于是朝中有猜測向來重商輕武的下唐國政怕會有劇烈的變動，以便應(yīng)付日漸混亂的東陸時局。息轅也因此成名。

“前鋒營百夫長德秋？”息轅問道。

“屬下是德秋！”

“帶我前去?！毕⑥@躍下馬背，低聲道。他回頭招了招手，示意呂歸塵和他同行。

呂歸塵走在息轅身邊，兩人隨著德秋一路深入營地。兩側(cè)均是夯土而建的兵舍，向北擋風(fēng)的一面則用石材，此時營地里空蕩蕩的，規(guī)模卻比呂歸塵見過的幾個營地都要大。呂歸塵心算，這里在滿員的時候足以容納上千人。而他也知道殤陽關(guān)中這樣的營地不下一百處。

“建制很龐大吧？”息轅注意到他在四顧觀察。

“以前以為在北方防御我們蠻族的唐兀關(guān)是東陸第一雄關(guān)，也是最大的關(guān)隘。現(xiàn)在覺得這里的規(guī)模，更甚于唐兀關(guān)?！眳螝w塵道。

“唐兀關(guān)成名，是因為風(fēng)炎皇帝。不過東陸歷來都是內(nèi)戰(zhàn)多于外敵的，殤陽關(guān)號稱‘帝都之鎖’，是宗社重地的前門，建造規(guī)?？扇菁{十萬守軍。從這點上說，唐兀關(guān)比不上它，”息轅淡淡地說，“如果東陸諸國是一心的，北陸七部不是對手?！?/p>

“是?！眳螝w塵心里動了動。

“不過這些諸侯，即便你砍了他們的頭，也休想叫他們一心對外。但是你若只是把刀放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倒還能一時做出和睦的樣子來?！毕⑥@笑笑。

呂歸塵心里忽地輕松了，也對息轅笑笑。

走了幾步，他的神色復(fù)又凝重起來：“東陸和我們瀚州的敵對，還是很難解的吧？”

“是啊。”息轅淡淡地回答，“瀚州還是太荒涼，不適合耕種，叔叔也說歷來的戰(zhàn)爭，主要是瀚州沒有足夠的土地養(yǎng)活人口。只要一天還是如此，便難保不會再敵對起來?！?/p>

“那我們有朝一日是不是會變成敵人？”呂歸塵走在他身邊，他已經(jīng)長得和息轅差不多高了，肩并著肩。

息轅愣了一下，笑了起來：“你說姬野會帶兵去踹了你家的帳篷么？”

呂歸塵也發(fā)愣，想了想搖頭：“怎么會？”

“那我也不會，姬野和你是朋友，我和你也是朋友?！毕⑥@笑呵呵地說，“你們北都那么遠，一路上跋涉艱難得要死，為什么我要千里迢迢去踹你家的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