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的。”他回答說。
“我非常強大,希望不會就此毀了你?!彼那臏惖剿呎f。他笑了。
“別擔心。”他說。不過,之后,他想知道這是為什么。
大部分周末,他們在她父親位于石澳道的大房子里度過??菔莸钠腿私o他們帶來一桶桶冰和檸檬水,用來配一盤盤咸蝦餅和茅利琴酒。特露迪戴了一頂大軟帽曬太陽,她認為,無論時尚泰斗可可?香奈爾如何巧舌如簧,褐色的皮膚仍然是一種粗俗的象征。
“不過,我真喜歡陽光落在身上的感覺?!彼郎愡^來要一個吻。
梁家的大宅位于一個海岬,可以鳥瞰平靜的海面。為了吃上新鮮雞蛋,還養(yǎng)了雞。當然談不上真的新鮮,因為這里的味道。一只力氣已經(jīng)耗得差不多,卻仍然好斗的孔雀在院中信步徜徉,對隨意入侵的人保持高度警覺,不過主人的大丹犬除外,它們已經(jīng)達成了友好的雙邊協(xié)議。特露迪的爸爸從來沒出現(xiàn)過,據(jù)說大部分時間他和中國情婦住在澳門南灣的另一座豪宅里。他為什么不干脆娶了她,沒人知道原因。特露迪的媽媽在她八歲的時候就失蹤了,這是一樁著名的懸案。最后見到她的目擊者說,當時她鉆進了一輛停在格洛斯特大酒店外的轎車。這是他最喜歡特露迪的地方:她生命中已經(jīng)有太多疑問,所以從來不過問他的事情。
特露迪有孩子一般的身體。細瘦的髖骨,微小的雙足,身材平板,胸部簡直還沒開始發(fā)芽。她的胳膊和手腕一樣粗細,頭發(fā)是光滑的煙褐色,有一雙西方人的寬眼睛,以及褶痕重重的眼瞼。她往往穿裁剪合體的外套,有時候也穿旗袍,束腰外衣配緊身褲,總是拖一雙絲綢拖鞋。她擦金色或棕色的口紅,頭發(fā)剛好留到肩膀,涂黑色的眼影眼線。她和社交場合的其他女人全然不同,她們都是艷麗滑順的花裙子,精心燙過的大波浪,紅色口紅。她痛恨恭維,人們夸獎她漂亮,她總是立刻回擊:“但是我長胡子了!” 這也是真的,是那種你只能在陽光下看見的微弱的金黃色汗毛。她常常在報紙上亮相,她認為這多半是因為她爸爸,而不是因為她漂亮。“香港是個現(xiàn)實的地方。財富可以讓女人漂亮。”她常常是酒會上唯一的中國人,雖然她并不真的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她什么人也不是,所以也就什么人都是,她說。什么場合都會邀請她。法國運動員俱樂部、美國鄉(xiāng)村俱樂部、德國花園俱樂部,她都備受歡迎。她是所有地方的名譽會員。
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的二表哥,多米,多米尼克?王,就是賽馬時遇見的那個男人。他們每周日晚上在醉翁軒一起吃晚餐,議論周末酒會上發(fā)生的閑事趣聞。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爸爸和他的媽媽就是堂兄妹。威爾開始意識到,在香港每個人似乎都多多少少有關系。特露迪的表姐夫維克托?陳,因為業(yè)務往來也總是出現(xiàn)在報紙上,不是他就是他太太梅洛迪的臉,在社會版上沖人們微笑。
多米尼克長了一張輪廓分明的精致的男孩臉,有幾分女人氣,身邊有一長串機敏而又心懷不滿的女朋友。特露迪從沒邀請過威爾參加她和多米尼克的晚餐。“別介意,你就是去了也會覺得沒意思?!彼f著,一根冰冷的手指劃過他的臉頰,“我們是講上海話的,你知道,每一句都要對你解釋,就太無聊了。反正對我來說,多米尼克也就相當于一個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