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信？”

“他像是個逃犯那樣沖回家里，只來得及說一句話。他說，打開青銅之門的關(guān)鍵是那柄劍。這句話只有我聽到了，他把我抱在胸口湊在我耳邊說的，然后門外一支箭射進來從背后洞穿了他，也射傷了我。廷尉府的人沖進來，把他的尸體拖走了。”

首領沉默起來，也擺弄著面前的白瓷小酒杯。

“一個廷尉，到底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

“我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笔最I從腰帶中摳出了一個東西，沿著桌面滑給了女人。

那是一枚拉弓用的扳指，寬大而沉重。女人遲疑了一刻，拈起來端詳著。指套在燈下泛著青灰色的淡淡鐵光，里圈環(huán)著古老晦澀的銘文，外面則是一頭展開雙翼的飛鷹。

“因為他是一個天驅(qū)，”首領的笑聲變得冷澀，“一個藏在廷尉府的天驅(qū)。這個愚蠢的人，居然一直想為天驅(qū)做些事情，可是他沒有什么本事，沒法像幽長吉那樣當一個英雄，他就只有犧牲他自己去留下這個天驅(qū)的秘密?！?/p>

女人玩弄著指套，帶著些許輕蔑的笑意，“持有這個指套的人，都該是天驅(qū)的武士。你到底是?昌縣侯的屬下，還是帶著天驅(qū)的使命？”

“天驅(qū)？”首領搖頭，“我只知道那是我愚蠢的父親。他為了那個團體的使命，讓我和我的母親一生顛沛流離，讓我的母親從一個尊貴的夫人淪落到為人洗衣做飯為生，讓我在別人面前始終抬不起頭來。這個破爛的指套值幾個錢？就讓他發(fā)瘋發(fā)成那樣？不過我一直都留著它，我知道總有一天它會對我有用。我這次來，就是奉了?昌縣侯的親筆密令，只要帶回蒼云古齒劍，我可以封一個子爵，你要的一個誥命身份還不簡單？”

他唇邊拉出一絲笑容，斜斜地瞥著女人，伸手壓在她柔軟的手上，揉著她指節(jié)上圓潤的小窩，“其實何必那么麻煩呢？我看你生得也不錯，你嫁給我，自然就有誥命的身份。你帶我們?nèi)〉絼Γ冶Ｄ阋簧??！?/p>

女人并不避開，只是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捂著嘴笑，卻遮不住瑩白如玉的牙齒，“我？我都老了，將軍正當盛年，還要娶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么？”

首領忽地沉默。他再次去仔細地打量這個女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看不出這個女人的年紀，看容貌，她像是十八九歲絕色的少女，可是看眼睛，卻有太多的東西藏在里面，看進去就仿佛陷入了潭水。而她方才才說自己掌管國主的書札已有十五年。

他克制著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我們的來意我已經(jīng)說透了。大家同在一條船上，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們?nèi)トΦ霓k法了吧？不過，如果你只是虛言誆騙我們……”

“虛言？”女人笑，“整個南淮城，大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柄劍的所在了?！?/p>

她忽然甩脫了首領的手，攤開掌心，掌心里赫然是兩枚指套，“將軍給我看了你的指套，將軍再看看我這枚，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p>

首領遲疑著拈起兩枚指套。就著燈火細細地打量。看起來它們?nèi)珶o差別，像是同一爐鐵水鑄造出來的，表面都有歲月侵蝕的痕跡，像是多年之前的古物。他翻來覆去地看，目光忽然落在指套內(nèi)圈的銘文上。

他的心跳得仿佛錘子在里面重重地轟擊。

他是天驅(qū)的后裔，知道這些指套的內(nèi)圈都是古老的金文“鐵甲依然在”五個字?？墒桥舆f來的這枚卻完全不同，那是一行十六個字：

“北辰之神，穹隆之帝，萬宗之主，無始無終。”

他念到這里聲音已經(jīng)沙啞，一股血沖上頭頂，他攥著那枚指套忍不住大喊起來：“星……星野之鷹的指套！這是……這是大宗主的指套！”

“不錯，這是幽長吉的那枚指套，現(xiàn)在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既然我可以取到這枚指套，我也能夠帶你們拿到那柄劍，”女人神色不變，悠然地玩弄著自己的一縷頭發(fā)，“不過在我?guī)銈內(nèi)ブ?，我還要你們跟我猜一個謎。”

“謎？”

女人掩著嘴，吃吃笑著，“是啊，諸位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出你們來自淳國，是名聲赫赫的風虎鐵騎？”

武士們面面相覷。他們這才想起遺漏了這一環(huán)節(jié)，他們都是風虎騎軍中最出色的斥候，卻如此輕易地被看出了身份，不能說不是一種恥辱。

女人沒有理會他們的神色，而是默默地起身，緩步踱向門邊。她的背影勻婷修長，裙裾拖曳在骯臟的地上，卻自有一股宮妝的華艷，輕紗籠著她清秀的肩胛骨和修長的脖子，遠遠看著讓人心里不由得一動。

她忽地轉(zhuǎn)頭一笑，“因為昨夜有個人對我說他想和我一起遠走高飛，然后跟我說了許多的事情?！?/p>

武士們疑惑地看著首領。

“你們不記得他么？他下巴上有一顆小痣，左手斷了一個小指?！?/p>

武士們驚悚得全部站了起來。那是他們的一個伙伴，今天早晨起，他們就再也沒有找到這個伙伴，十一個人的小隊只剩下了十個人。

女人的笑容仿佛一朵詭秘的花緩緩地綻放開來，“他真是跟你們這些沒心的男人不同啊，直到死前，他還對我說我身上有股紫琳秋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