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知道,我討厭醫(yī)院,真的討厭。由于宗教信仰的緣故,我對保健這個行業(yè)很感冒。血液,針,便盆,裝有剪刀的擔(dān)架車,外科手術(shù)散發(fā)出的味道,病人,死狗以及路邊被碾死的獾,我不得不面對這些,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到躁動不安。任何正常人如果在衛(wèi)生狀況很差的非洲山區(qū)診所里先后被切除扁桃腺、闌尾與包皮,也都會有此感覺。
此前我見過漢娜一次。但我現(xiàn)在意識到,在過去的三周時間里,不知不覺間她就已經(jīng)印在我心頭,她可不只是在這個不幸之處的白衣天使主管。我跟她聊過,但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我第一次來這里時,我請她在我的完工證明上簽字,以證明我已履約完工,效果讓她滿意。她笑了笑,頭歪到一邊,像是在想她是否真的可以確認自己很滿意,然后很隨意地從耳根后抽出一根白板筆簽了名。就她自己而言,她那種姿勢無疑是天真活潑的表現(xiàn),但卻打動了我。在我過于豐富的想像中,這是寬衣解帶的前奏。
但今晚我卻沒有這種不合宜的非分之想。整個晚上我們都坐在那個垂死病人的床邊,一直工作。漢娜這個保健專家緊咬牙根,排除工作以外的任何東西干擾情緒。午餐之前我就至少三次看見她這樣子,于是我也模仿起她來。
“請你問一下他的姓名。”她用帶著法國腔的英語命令道。
那個病人想了好久才告訴我們,他叫讓-皮埃爾。帶著窮途末路時僅剩的那種兇暴,他還補充道,他是圖西族人,他對此很自豪。對于這條沒有必要的信息,我和漢娜默契地一致同意加以忽略。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讓-皮埃爾長著一幅典型的圖西族容貌:他頰骨高聳,下巴突出,后腦勺特長,恰恰就像一般非洲人的想像中圖西族人的模樣,盡管許多圖西人并不長成這個樣子。
“讓-皮埃爾?那你姓什么?”漢娜的問題總是十分精準,我譯了她的話。
是讓-皮埃爾沒聽見我說的話還是他不喜歡有姓?在等他回答時,我和漢娜第一次長時間地對視著。之所以說“長時間”是因為如果你只是察看一下你的服務(wù)對象是否在聽你說,那么看的時間沒必要那么長,而且其間我們都沒有說話,讓-皮埃爾也沒有。
“請你問一下他住在哪里?!睗h娜說道。跟我一樣,她也不引人注意地清了清嗓子,就好像喉嚨被堵住了似的。令我既驚又喜的是,她這一次好像把我當(dāng)做她的東非斯瓦西里老鄉(xiāng),用的是斯瓦希里語。而且她似乎還嫌不夠過癮,居然用起了東剛果婦女特有的口音。
但我到這里是來翻譯的。既然漢娜已經(jīng)問了病人另一個問題,我就必須翻譯。我把她的問題從斯瓦希里語譯成金亞旺達語,又把讓-皮埃爾的回答從金亞旺達語譯成斯瓦希里語。這次我復(fù)制了--如果說“模仿”還不夠準確的話--她那讓我感到很熟悉的甜美口音。
“我住在希思公園,”我對漢娜說道,重復(fù)著讓-皮埃爾的回答,就好像這些話就是我們自己說的一樣,“住在灌木林下。那就是我要回去的地方,只要我離開了這個”--我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下去--“地方。”為禮貌起見,我把他用來形容醫(yī)院的那個別稱略去不譯?!皾h娜,”我繼續(xù)說道,但可能是為了稍微緩和一下壓抑的氣氛,這回我講的是英語,“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你是誰?你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