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恒的園丁 第二章(7)

永恒的園丁 作者:(英)約翰·勒卡雷


房子漆黑一片。不知是為了向特莎致意或是為了躲避緊追不舍的記者,工作人員將窗簾都拉上了。三個人就這樣站在大廳里,賈斯丁、伍德羅、穆斯達法。穆斯達法靜靜地啜泣著。伍德羅隱約看得出他歪斜的臉孔,牙齒慘白,眼淚在臉頰上縱橫,幾乎流到耳朵下方。賈斯丁抱抱穆斯達法的肩膀安慰他。賈斯丁以這么沒有英國風(fēng)格的動作來表達情感,伍德羅看了之后不免心驚,同時也覺得不舒服。賈斯丁將穆斯達法拉過來,讓他緊縮的下巴靠在自己肩膀上。伍德羅感到尷尬,移開視線。沿通道一路走下去,從用人區(qū)出現(xiàn)了幾個身影:只有一條手臂的田莊男孩,協(xié)助賈斯丁整理庭園,是烏干達來的非法移民,伍德羅一直記不住他的名字;非法入境的南蘇丹難民艾絲莫妲,老是和男人惹出感情問題。特莎一碰到令人一掬同情之淚的故事,對當(dāng)?shù)胤ㄒ?guī)就視若無睹了。有時候她家像極了為殘障貧民設(shè)立的泛非洲青年旅館。伍德羅不止一次就這個問題規(guī)勸賈斯丁,卻碰了一鼻子灰。惟一沒有在哭的人是艾絲莫妲。她一臉木然,常讓白人誤以為她粗野無禮或漠不關(guān)心。伍德羅知道她沒有這個意思。她只是看慣了,這是真實人生的一部分,那份表情如是說。這是哀傷,是仇恨,是被砍死的人。打從出生的那一天我們就知道,對我們是家常便飯,你們白人才不懂。

賈斯丁輕輕將穆斯達法推開,以雙手和艾絲莫妲握手,這時她以垂掛著小辮子的額頭側(cè)靠在賈斯丁頭上。伍德羅感覺到他們接受他進入一個做夢也沒想到的真情世界。如果格洛麗亞也被割喉,朱馬會不會哭成這副德性?會才怪。艾比嘉會嗎?格洛麗亞新請來的女傭,叫什么名字來著?她會嗎?賈斯丁將烏干達園丁拉過來抱緊,摸摸他的臉頰,然后轉(zhuǎn)身背對所有人,右手抓住樓梯的扶手。他的年歲不小了,但現(xiàn)在一時之間益顯蒼老。他開始拖著身子往上走。伍德羅看著他步入樓梯轉(zhuǎn)角處的陰影中,消失在伍德羅從沒進入過的臥室里。他是沒進去過,卻在心底千思萬想過。

伍德羅發(fā)現(xiàn)四下只剩他一人,閑晃之余覺得備受威脅。每次他走進特莎的家,都會產(chǎn)生這種感覺,像是鄉(xiāng)下小孩進城。如果是雞尾酒會,這些人我為什么不認(rèn)識?今天晚上要贊助的善行是什么?她會在哪一個房間?布盧姆到哪里去了?最有可能是在她身邊吧?;蛘呤窃趶N房里,逗得用人笑到直不起腰。伍德羅想起了自己的任務(wù),一步步走在微明的走廊來到客廳門口。門沒鎖。晨曦如刀鋒般刺穿窗簾縫,照亮了盾牌和面具,也照亮了磨損的手織小地毯。地毯是由半身不遂的人制作的,特莎嫌政府布置的家具太沉悶,因此用這些地毯來增添活力,頗具效果。用這些像垃圾一樣的東西,她是怎么有辦法讓所有家具看起來這么漂亮?紅磚壁爐和我們家一樣,里面包的同樣是鐵梁,假冒復(fù)古的橡木材質(zhì)。所有東西都和我們家類似,只是小了點,因為奎爾夫婦還沒有孩子,職位也比較低。話說回來,為什么特莎的家總是顯得如此真實,我們家卻像是她家又丑又缺乏想像力的小妹?

他走到房間正中央停下腳步,受到往事的鉗制而無法動彈。就在這里,我站著對她說教,而她是女伯爵的女兒,站在她說她母親生前喜歡的精致鑲嵌的桌子旁,而我則緊抓著這把輕巧椴木椅的椅背,像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父親神氣活現(xiàn)地對她說教。特莎站在窗戶前面,陽光直接射穿她的棉質(zhì)洋裝。她知道我講話時面對的是她的裸體側(cè)影嗎?光是這樣看著她,等于是目睹對她的遐想成真,看到海灘上的美女,將她幻想成火車上的陌生人。這一切,她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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