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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園丁 第十一章(9)

永恒的園丁 作者:(英)約翰·勒卡雷


“賈斯丁先生,你在做什么?”神父以歌劇的大嗓門吼著,擁他入懷,“為什么要讓我從出租車司機馬力歐那里聽說你哀傷過度精神失常的事呢,把自己關在別墅里,還自稱是瑞士人?如果神父不能陪伴痛失親人的教友,如果一個父親沒辦法慰藉受到打擊的兒子,看在上帝的分上,要神父做什么呢?”

賈斯丁喃喃說了一些需要獨處的話。

“可是你卻在工作!”——他瞥見賈斯丁背后一堆堆文件,散放在油房里?!斑B現(xiàn)在這個時候,在節(jié)哀期間,你還是在為國效命!難怪大英帝國比拿破侖時代的版圖還大!”

賈斯丁胡亂說了一些外交官的工作永不休止之類的話。

“跟神父一樣啊,我的兒子,就跟神父的工作一樣啊!如果有一個人信了上帝,就有一百個人不信!”他靠近賈斯丁,“可是啊,小姐她可是信徒,賈斯丁先生。和她貴婦母親一樣,她們再怎么辯解也沒用。她們對同胞奉獻這么多愛,怎么可能對上帝置之不理?”

賈斯丁設法將神父從油房門口趕走,讓他坐在冰冷的別墅客廳里,墻壁上是性早熟的天使圖案斑駁壁畫,強遞給他一個杯子,然后再倒一杯曼澤尼家族釀造的葡萄酒,自己也端著一杯啜飲。他接受了好心神父的保證,知道特莎安然投身上帝懷抱。神父表示即將在下一個圣徒紀念日為特莎舉行追思彌撒,希望對教堂重建基金鼎立相助,也希望他捐款維修島上雄偉的山頂城堡,因為該城堡是中古意大利的名勝之一,學術探勘人員與考古學家一致認為,除非在上帝旨意下加強城墻與地基,該城堡很快就會倒塌,賈斯丁也無異議表示同意。賈斯丁將好心的神父護送到車前,為了不多留他,被動接受了他的祝禱,然后才趕緊回到特莎身邊。

她雙手叉在胸前,在等著賈斯丁。

上帝如果存在的話,怎么會允許無辜的兒童受苦受難?我拒絕相信。

“那我們?yōu)槭裁匆诮烫媒Y(jié)婚?”

是為了融化上帝的心,她回答。

賤婆娘。別再同你那個黑鬼醫(yī)生鬼混了!

滾回你那個窩囊太監(jiān)老公身邊,乖乖聽話。

馬上停止管我們的閑事!不然你會死得很難看。

鄭重保證。

他雙手發(fā)抖,拿著這張素白的打印紙,而紙上的信息并不打算融化誰的心。上面的字體全部是粗黑大寫,每個字母都有半英寸高。簽名省略,不令人驚訝。拼寫則完美無缺,倒很令人驚訝。對賈斯丁造成的震撼極為強烈,責怪意味濃厚,謾罵得狗血淋頭,讓他嚇了有幾秒鐘的時間才想到要跟她大發(fā)脾氣。

你為什么不跟我講?為什么不給我看?我是你丈夫,應該要保護你才對,是你的男人,是你另一半呀!

我放棄了。我松手了。你收到一封以死要挾的恐嚇信,從信箱里拿出來。你打開來。你看了——一遍。呃!然后如果你像我一樣,會把信拿開來,因為內(nèi)容惡毒惡心得讓你不希望信紙接近自己的臉。不過你又念了一遍。然后再看一遍。一直到你熟記了內(nèi)容為止。就和我一樣。

結(jié)果呢,你怎么辦?打電話給我——“親愛的,發(fā)生了很可怕的事情,趕快回家好嗎”?跳上車?以救火車的速度開到高級專員公署,拿著信在我面前揮舞,要我大步去向波特報告?才怪。才不是這樣。你和往常一樣,自尊心第一。你沒有讓我看信,也對我守口如瓶,也沒有燒掉。你當做是秘密。你劃分機密等級后歸檔處理。深藏在禁區(qū)辦公桌的抽屜里。你處理的手法,跟你嘲笑我的做法一樣:你歸檔到其他文件里,收藏起來。如果我以這種方式來處理,會被你嘲笑為是望族的謹慎心態(tài)。收到了這封信后,你怎么跟自己交代——怎么跟我交代——任誰都猜不到了。只有上帝知道你在內(nèi)心如何對待這封信,不過那是你自己的事。所以,謝啦。多謝你,可以嗎?多謝你將同床異夢政策實行得如此徹底。漂亮。再次謝謝你。

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取而代之的是汗流浹背的羞愧與悔恨。一想到要讓別人看那封信,你就無法忍受,對不對?會因此觸發(fā)你無法控制的連鎖反應。關于布盧姆的說法,關于我的說法。太過分了。你是在保護我們,我們?nèi)齻€人,你當然是。你跟阿諾德講過嗎?當然沒有。有的話,他會盡量勸你別再追查下去。

賈斯丁逃脫這種溫和的理解方式。

太溫柔了。特莎的作風比較強硬。而且在她脾氣一來的時候,更加難纏。

想想看律師的頭腦。想想看冰冷的實用主義。想想看非常強硬的年輕女子,逼近獵物,準備捕殺。

她知道自己鮮血開始沸騰起來。恐嚇信證實了這一點。別人沒有威脅到你,你不會發(fā)出恐嚇信。

如果在這個階段大喊“犯規(guī)!”,等于是向當局自首。英國政府束手無策。他們沒有權(quán)力,沒有管轄權(quán)。我們惟一的希望是將恐嚇信交給肯尼亞當局。

不過特莎對肯尼亞當局沒有信心。她經(jīng)常反復說,她相信莫伊的帝國觸角遍及肯尼亞生活的各個角落。特莎的信心和她的婚姻職責一樣,不論好壞都投資在英國人身上:看看她私下投奔伍德羅就知道。

如果她向肯尼亞警方求救,她就得提出敵人的名單,不管是真正的敵人還是潛在的敵人都算在內(nèi)。她追查大刑案的努力會因此而功虧一簣。她的追查行動會因此被迫喊停。她絕對不會那么做。大刑案對她來說,比她自身的性命還要重要。

對我來說呢,也一樣。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賈斯丁一面拼命恢復平衡感,視線此時落在一個手寫的信封上。是稍早前他倉促從特莎在內(nèi)羅畢的工作室桌子的中間抽屜拿出來的。從同一個抽屜中,他也找出了岱魄拉瑟的空盒子。信封上的筆跡似曾相識,卻又不太熟悉。信封已經(jīng)拆開了。里面有一張折疊好的英國政府藍色信紙,字跡匆忙,內(nèi)容充滿了倉皇與激情。

我親愛的特莎,我對你的愛勝過其他人,永生不渝。

這是我惟一堅信的意念,也是我惟一自知的概念。你今天對我態(tài)度很差,不過并沒有比我對待你的態(tài)度還差勁。我們兩人今天講話時都身不由己。我熱愛你,崇拜你,超過我能控制的地步。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我隨時奉陪。讓你我拋開彼此荒謬的婚姻枷鎖,隨你想到什么地方我都愿意,只要你一開口我們立刻就走。如果要到天涯海角,能走得越遠越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然而,這一次的簽名卻沒有省略。執(zhí)筆人以清晰鮮明的字體簽了名,大小與恐嚇信相仿:桑迪。我的名字是桑迪,這人表示,你想昭告全天下隨便你。

日期和時間也注明了。即使是在熱戀癲狂的境界,桑迪·伍德羅仍然是個有良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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