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豺狼和獵物之間(3)

神諭三部曲之神諭 作者:菲舍爾


這是他的軟肋。她仿佛感覺到高墻上開了條縫,從縫里吹出微風(fēng)。

“第四殿。纏裹。”她低聲說。

他陰沉地點(diǎn)點(diǎn)頭。過了一會兒,他說:“這么盛大的葬禮,這么多人在哀悼??纯茨切﹥x式,聽聽那些歌和繁復(fù)的禱文??烧麄€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愛他。”

索斯特里斯的腳碩大無朋。

塞斯蹲在大腳趾和第二個腳趾之間,聽夜晚沙粒?簌。在他身后和頭頂,雕像巍峨,那黑色的玄武巖殘軀沒有了頭和手臂。數(shù)百年風(fēng)吹沙打,日曝夜寒,雕像的上半部已被蝕去。不遠(yuǎn)處,一只巨大的鼻子和一只眼半埋在沙里,鼻孔已成蜥蜴的窩。

冥城襯著天幕;他能看見大執(zhí)政官的坐像,和盤旋在坐像之間的蝙蝠。坐像肩頭星辰點(diǎn)點(diǎn),發(fā)著微光。他把衣服裹緊,又累又渴。

奧伯萊瘋了。如果他們當(dāng)真,如果他們策劃暗殺,他可不想卷進(jìn)去。對他能有什么好處?除非……新的大執(zhí)政官需要他信任的人……一個很高的職位……

他們來了。

他一直在專心察看,仍不免心驚肉跳。

兩個影子繞過大腳趾,化作兩個人,分別站在他兩旁。

塞斯站起來?!巴?zhǔn)時?!比购芎ε?,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

狐貍為了防寒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他手上帶著鐲子,一把將塞斯抵在大腳趾的石頭上?!澳愫孟裢Τ泽@,帥哥。”

“平面圖搞到了?”豺狼的聲音還和那天在鴉片館里一樣鎮(zhèn)定。

塞斯吸了口氣,說:“搞到了。”

“我怎么沒看見?!?/p>

“都記在我腦子里?!?/p>

片刻的沉默,令人痛苦。那小個子一把薅住塞斯。“我割了他舌頭,主子?!?/p>

豺狼沒動。一雙怪眼在星光下愈加怪異。那雙眼冷冷地盯著塞斯。他不溫不火地說:“那樣的話,我們的向?qū)г谀估锞驼f不出話了。”

“聽我說。”塞斯掙脫狐貍,“我不能把平面圖帶出來。要花好幾個星期才能偷偷復(fù)制出來。我就記下它們。我干的就是這行,而且我在這方面有點(diǎn)兒……天賦。背東西。清單?!?/p>

狐貍厭惡地往沙地上啐了一口。

“沒別的辦法?!彼f得太急,舌頭打轉(zhuǎn),他放慢語速,攤開雙手,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可信,“我不是?;ㄕ?,也不是騙你們。你想我怎么敢呢!我向你們保證,這辦法更好。而且咱們都不會給人留下把柄?!?/p>

豺狼雙臂相交。他的沉默讓人膽戰(zhàn)心驚。

“結(jié)果是一樣的,”塞斯嘰里咕嚕地說,“我們還是……”

“結(jié)果大不一樣?!鄙衬娘L(fēng)吹動豺狼的金發(fā),宛若幽靈,“這就是說你必須和我們一道進(jìn)入陵墓。你早就想這樣。”

他輕輕一點(diǎn)頭,塞斯聽見拔刀出鞘的聲音。

“你父親和妹妹喝上水了?”

這可不是隨便問問。他痛苦地點(diǎn)頭,察言觀色。他們早知道了。

“就是說,我們這邊的承諾,”豺狼惡狠狠地說,“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

“我的也會兌現(xiàn)。我發(fā)誓?!彼麄儠⑺浪?。他做得太過分了。天一亮,人們會發(fā)現(xiàn)他躺在這里,血在沙里凝固,禿鷹在他身上啄食。

他想后退,但索斯特里斯擋住了去路。

豺狼聲音干脆?!霸蹅円苍S最好就此了結(jié)?!?/p>

“別!不要。請相信我?!焙顾粤怂难?,他的肩膀繃得生疼,“我要出去幾天……是公干……安排新的大執(zhí)政官。我會在第七天回來。那時我們就去。隨時。聽你們的?!?/p>

他頭暈?zāi)垦?,生命仿佛鴻毛,脆弱,微不足道。豺狼一雙杏眼似在掂量。天地俱寂,沙漠蠢蠢欲動。

吊在頸上的錢包沉甸甸。他好想把錢包扯下,把那只蝎子扔在他們腳下,告訴他們他心里的秘密他們做夢都想不到??墒撬€沒來得及動手,豺狼好像已做出了決定,平靜地說:“那就這么著?!?/p>

“主子?”狐貍叫道,“你相信他?”

高個子盜墓賊鎮(zhèn)定地盯著塞斯。“他讓你不安了,狐貍?你得學(xué)會控制?!?/p>

小個子怒視塞斯?!八窳??!?/p>

“不過,他挺聰明。這回,把我說動了。但是我們第八天再進(jìn)去,影子之日。人人不許說話,不許出門。港口萬人空巷,冥城漆黑寂靜。沒人會料到這一夜要發(fā)生這樣的行動。你,”他伸手輕戳塞斯的外衣,“給我們當(dāng)向?qū)?。我懶得嚇唬你。假如這是圈套,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出賣我們,你記住,我決不放過你,不管你走到哪兒,不管過去多少年。你的想象會把你活活吞噬;你自己的恐懼,而我,抄寫手,終歸會找到你?!?/p>

他朝另一人一瞥眼,輕輕一甩頭。

兩人便走了。

塞斯獨(dú)自留在陰影里,渾身是汗,顫巍巍地長舒一口氣。

他伸展開緊握的雙手,染著墨痕的手指僵硬疼痛。掌心上留下一排小小的半月形指甲印。

這時,米蘭妮透過金色和火紅圖案的面具,從面具的眼縫里觀看纏裹儀式。大執(zhí)政官只剩一副皮囊,皮膚和骨骼下面的所有東西都被掏空,填入冰堿、樹脂、布頭、石膏,和鋸屑。她們現(xiàn)在墊起他的頸、背和腳腕,用上好的細(xì)布纏裹他。清一色的女子,身著藍(lán)衣,她們的手在他肩膀、手臂和胸腹輕柔熟練地穿梭舞動。他頭發(fā)上、交叉的手臂上和緊緊纏繞的層層細(xì)布上,綴滿珠子、護(hù)符和小玉蝎。入殮需要一整夜的時間,九層棺槨層層相套,紙棺、石棺、銅棺、彩繪木棺、黑檀木棺、雪花石膏棺、寶玉棺和精雕細(xì)刻的銀棺。最外一層是金棺,金棺蓋落下,他便成為另一種生靈,光芒四射、燦爛輝煌、堅(jiān)不可摧、金手玉眼的神,而他的舊軀體被一層一層地纏沒了。

他到哪里去了,米蘭妮心想。他的夢想,他的好惡,他一生轉(zhuǎn)瞬即逝的萬千思緒,都到哪里去了?它們和神同在?還是轉(zhuǎn)移到阿里科特羅的男孩身上,深藏不露,只剩下朦朧的感覺?

她起身,端起銅碗的邊緣,空碗里映出赫彌婭,正緊緊盯著她。

銅碗已經(jīng)空了三天。

不管神在哪兒,反正不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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