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又是大旱。旱,將藍天、白云、綠草、羊群的詩意掃得蕩然無存。公路兩邊的山丘是土灰色的,沒有一點綠。偶爾見著的羊群也是饑餓的土灰色。吉普車揚起的灰塵將天空和云彩也污染了,也是一天的土灰。文戈的心情似乎也和這天地一樣,一片土灰。
開車的師傅叫李映,平日話也不少,但和曹兀龍一起時,卻很少開口。過了一道梁,風(fēng)向變了,灰塵被吹向一邊,車?yán)锊派陨暂p松了。
曹兀龍心里還琢磨著縣委班子的調(diào)整,想抓住阮祥林搞封建迷信活動的把柄,轉(zhuǎn)過頭去問李映:“哎,你以前說阮常委會剎沖氣,真的假的?”
他問得還婉轉(zhuǎn)。李映不知是詐,還回想自己什么時候說過這話。他疑疑惑惑地說:“我……沒有說過阮常委會剎沖氣。我說過有一次我送阮常委回去,他們家里給娃娃剎沖氣了?!?/p>
他家里搞也可以做文章的。曹兀龍問:“你看見了?”李映說:“沒有。我去時見他們家大門上扣著只碗,還有燒過的紙灰,我猜是給娃娃剎沖氣了?!辈茇}堈f:“那就是剎了?!彼亲永锖咭宦?,“一個常委、共產(chǎn)黨員,搞封建迷信活動,像什么話!”
文戈心里一動,前些天聽人議論,說阮常委搞迷信活動,是不是曹造的輿論?李映也后悔,他沒有想到這話會給阮常委帶來麻煩。
曹兀龍還問:“你還見哪個常委搞過?”李映搖頭:“沒有。再沒見過。”曹兀龍還問:“趙天葵搞過沒有?”李映說:“沒有。我不知道?!辈茇}堉绬柕眉绷耍词顾匆娨膊粫f了,就不再言語。
兩個多小時后,吉普車蒙著厚厚一層塵土,越過在門口等候的馮彥虎,駛進了山口公社大院。
馮彥虎隨后顛兒著跟進來,老遠就伸出了手,沖正在下車的曹兀龍喊說:“啊呀,曹書記咋才來?我們都等死了!我算時間早該來了,咋到這時候才來?路上沒有打啥麻煩吧?”他一邊說,一邊準(zhǔn)備和書記握手,曹兀龍卻仿佛沒看見,徑直往里走。馮彥虎一愣,隨即又笑,從李映手里接過書記的茶杯,前前后后顛兒著,貓一樣咪咪地發(fā)出一連串問話。
文戈站在車門口,冷冷地看著馮彥虎獻的那種討厭的殷勤,心里浮起一陣輕蔑。這個背微有點駝,四十多歲的粗俗漢子的臉是那種不健康的灰黑色,像是被鴉片煙熏透了一般;制服油光光的帶著膻氣。由于大量吸煙,喉嚨里老是咝咝作響,咳上來的痰又濃又黃,呼出的氣有股不衛(wèi)生的味道。再聯(lián)想到他的名聲,文戈突然覺得,這位公社副主任的手一定很臟,說不定帶了結(jié)核菌。為了避免和他握手,他下車時把曹兀龍的手提包也提到了手里,好讓兩只手都占著,以做拒絕的借口。然而,他的預(yù)防措施完全沒有必要,馮副主任捧著那神圣的茶杯,全神貫注地迎接一號人物去了,根本沒往他這邊看。
“啊哈,李師傅、文大秘書好!”瘦瘦的公社秘書走來招呼文戈和李映,“我們這兒是對等接待,小書記接大書記,小秘書接大秘書。李師傅,請!”他順手接過文戈手中的提包,向李映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叫李錦竹,高個長腿,走起路來垮里垮架的。嘴巴很奇特,下牙床比上牙床突出,看上去像是要攬包子吃,當(dāng)?shù)厝私小暗匕臁薄?/p>
文戈沒見到公社書記田養(yǎng)民,心里奇怪,問李錦竹。李錦竹詫異:“你不知道?縣上找去談話去了,說要調(diào)羊場去?!蔽母暝尞悾骸澳巧娇谟终{(diào)了誰?”李錦竹不回答,說:“進屋,進屋。進屋洗個臉,喝口水?!?/p>